離開省委大院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到了半空。
陽光穿過法國梧桐的葉隙,在車頂上織出一張金色的網。
沈青云靠在后座上,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忽然開口:“老胡,你當了組織部長之后,秘書長的位置得有人接,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這算是他對胡國忠的第一個考驗了。
胡國忠握著安全帶的手指緊了緊,沉吟片刻:“書記您還記得開發區的吳明浩嗎?”
“那個總帶著錄音筆調研的干部?”
沈青云挑眉,有點詫異的問道。
“是他。”
胡國忠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對沈青云解釋道:“他在市委當過三年副秘書長,后來主動請纓去開發區。當時那個工業園快黃了,他去了五年,引進了二十七家高新技術企業,去年稅收比五年前翻了十倍。更難得的是,當年張東哲力推濱江新區,所有人都附和,就他在工作會上說與其蓋一片空廠房,不如把現有園區的水、電、路先修好,結果被批了個思想僵化。”
聽到他的話,沈青云若有所思。
許久之后,沈青云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著:“我記得他,上次匯報工作,他帶的材料里夾著張食堂菜單,說開發區管委會食堂的紅燒肉比周邊餐館貴兩塊,懷疑采購有貓膩。”
“這就是他的性子。”
胡國忠笑了笑,對沈青云解釋道:“每次下企業都帶著錄音筆,回來整理成文字,連門衛大爺說‘王總上周三沒戴工牌’都記在里面。張東哲想把親戚的建材廠塞進開發區,他拿著環保評估報告硬頂了回去,為此半年沒被安排參加市里的例會。”
沈青云點頭,目光望向遠方:“秘書長就像家里的大管家,得眼里有活兒,心里有譜。吳明浩這股較真勁兒,倒是合適。”
………………
回到華陽的第二天下午,吳明浩被叫到了沈青云的辦公室。
他穿著一件深藍色夾克,袖口磨出了毛邊,手里提著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進門時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
“沈書記。”
他把帆布包放在腳邊,目光平靜地迎上沈青云的視線,沒有絲毫局促。
“坐吧。”
沈青云指了指對面的沙發,笑著說道:“不要緊張,我聽說你當初反對濱江新區開發的時候,連張副書記的面子都沒給?”
吳明浩從帆布包里掏出一疊照片,攤在茶幾上:“不是不給面子,是不能拿納稅人的錢開玩笑。這是四年前拍的,當時規劃圖上的濕地被填了一半,底下全是泥炭層,根本不適合蓋廠房。我把地質報告和照片一起交給市委,結果被批了句書生之見。”
照片上,推土機正在一片蘆葦蕩里作業,渾濁的泥水漫過履帶,遠處的塔吊孤零零地立在霧里。
沈青云翻到最后一張,是份泛黃的報告復印件,末尾用紅筆寫著“建議暫緩”,旁邊有個潦草的批注:“缺乏發展眼光”。
“這是張東哲批的?”
沈青云隨意的問了一句。
“是。”
吳明浩點頭,坦然解釋道:“他說我怕濱江新區搶了開發區的風頭,其實我是怕十年后,那里變成一片沒人管的爛尾樓。”
沈青云放下照片,身體微微前傾:“如果讓你當市委秘書長,你打算怎么干?”
“就三件事。”
吳明浩掰著手指,語氣干脆的說道:“第一,市委開會定下來的事,第二天就催進度,誰拖后腿就把名字貼在公示欄上。第二,基層反映的問題,三天內必須有回音,哪怕是正在辦也得說清楚。第三,盯著各部門的三公經費,食堂買棵白菜都得有發票。”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爹是老紀檢,他說當官就像撐船,手里的篙得往深水里扎,不然船就得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