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的日頭已爬過太極宮的飛檐,李世民帶著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七八個朝臣往東宮去時,石板路已被曬得烙腳。
御道兩側的垂柳蔫頭耷腦,蟬鳴卻叫得愈發聒噪,像極了長孫無忌此刻緊繃的心弦。
方才早朝之上,房玄齡一句“太子已非垂髫稚子”,恰似一根淬了冰的細刺,猝不及防地扎進他心口。
若非太子已成年,如今凡事都有了自己的盤算與主張,偏生那些政見又與自己背道而馳,針鋒相對到幾乎要在朝堂上撕開裂痕,他又何苦費這許多心神,在朝堂與東宮之間走那步步驚心的鋼絲?
長孫無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朝服玉帶,心里盤算著該如何讓房玄齡親眼見識太子的精進,卻沒留意到李世民眉峰間凝著的霜色。
自答應讓長孫無忌管教李承乾已來,數日間僅見過李承乾一面,還是自己下口諭召的他。
李世民瞥了長孫無忌一眼,心里抱怨著,便是再嚴苛的課業,也不該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輔機擬定的課業,朕不看也知道必是嚴苛。”
李世民忽然開口,手指輕叩著馬車內壁,“只是高明的性子有多倔強,你們也都是知道的,不狠狠地打磨,如何成器?”
長孫無忌面色稍霽,房玄齡正欲開口,車駕已至東宮麗正門。
守門的郎將剛要通報,被陳文擺手制止:“不必驚動太子,陛下自去瞧瞧。”
穿過曲折幽深的抄手游廊,遠遠地望見東側書房,偌大的庭院寂寂無聲,房門前兩個小黃門恭然肅立,不似有異常。
李世民放緩腳步,眼角余光卻瞥見西邊宜春殿的角門處,幾個侍衛正鬼鬼祟祟地拖著什么,用蘆席裹得嚴嚴實實,邊角還洇出暗紅的漬痕。
“站住!”長孫無忌眼疾手快,厲聲喝止。
他大步流星趨上前,眉頭深皺地盯著蘆席,大聲喝問:“這是怎么回事?”
侍衛們趕緊放下蘆席,“噗通”跪倒,渾身抖得像篩糠,竟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長孫無忌猛地扯開席角,露出一張青腫扭曲的少年面孔,認得是東宮里頭專司侍奉茶水的小黃門福安。
他心頭火起,猛地回頭瞪向東側書房,聲音因盛怒而發顫:“好個太子!讓他閉關攻讀,他竟動用私刑,隨意殺人!”
房玄齡連忙上前查看,見福安頸部有瓷器碎片嵌入。
他心內思忖,太子殺人一句話足矣,不必親自動手,即便動手,他有刀有劍,何必用碎瓷片?
于是沉吟著說道:“此事未必是太子所為。”
“不是他是誰?”長孫無忌手指地上的蘆席,“除了他,誰敢在東宮如此放肆!”
長孫無忌轉過身,怒氣沖沖地直面皇帝,拱手道:“陛下,太子如此頑劣,此番定要重重懲罰,再若縱容下去,只怕他愈發肆無忌憚,終成桀紂之君,悔之晚矣!”
李世民心里思量著,這里是宜春殿,不是麗正殿也不是書房,這個小黃門的死未必與太子有關。
“嗯。”李世民面色沉郁,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輔機莫急,還是先問清楚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