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腳步不知何時放緩,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帶,目光越過窗紙望向里面模糊的人影。
長孫無忌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方才在廊下盤桓的疑慮忽然被讀書聲撞得粉碎。
那聲音透過窗隙飄出來,字正腔圓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發緊,像是繃緊的弓弦隨時要斷。
他偷眼瞥向李世民,見對方眉心的褶皺比方才更深。
“陛下,到了。”陳文輕聲提醒,伸手要推開那扇雕著繁花的木門。
李世民卻抬手止住他,隔著門板靜聽片刻,里面除了讀書聲,還有筆鋒劃過宣紙的沙沙響,以及一個沉穩的男聲偶爾響起,想來應該是于志寧在講解經義。
“進。”李世民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于志寧正立于書案之側,見眾人進來忙躬身行禮。
書案后的李承乾聞聲抬頭,玄色襕衫襯得他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間凝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倦色。
他起身時動作從容,行禮的姿態規整如儀。
“在講什么?”李世民走到書案旁,目光掃過攤開的《論語》,書頁上有幾處用朱筆圈點,墨跡工整卻透著股不容錯漏的嚴謹。
“回陛下,正在為殿下講解‘為政以德’章。”于志寧垂首答道,聲音平穩得像壓著塊石頭。
李承乾抬眸看向父親,眼神清澈卻藏著少年人的倔強:“參見父皇。”
李世民的目光掠過兒子挺直的脊背,想起房玄齡剛剛說過的話,又看向案頭堆疊的課業簿冊。
他拿起最上面一卷翻開,墨跡未干的批注里,于志寧的評語嚴厲如刀。
他指尖在“浮躁”二字上頓了頓,抬眼看向李承乾:“你舅父定的課業章程,你日日遵行,覺不覺得……過于嚴苛了?”
這話一出,滿室的空氣仿佛凝住了。
長孫無忌的呼吸驟然收緊,于志寧垂著的眼瞼顫了顫,連房玄齡都停下捻須的手,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李承乾卻坦然迎上父親的視線,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父皇,規矩嚴不嚴,要看針對什么人。”
他伸手拂過案上的《孫子兵法》,書頁翻動間帶起墨香,“能適應的人,會覺得游刃有余;不能適應的人,自然覺得如同桎梏。”
李世民挑眉,將課業簿冊放回案上:“哦?那你是前者,還是后者?”
“兒不敢自夸游刃有余,卻也不算難以適應。”李承乾微微欠身,目光淡然地垂下眼瞼。
李世民望著兒子眼底的清明,指尖在案上輕叩兩下,聲音里帶了幾分暖意:“既知分寸便好。治學如治世,過寬則散,過嚴則滯,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比讀透十卷書更要緊。”
于志寧松了口氣,剛要附和兩句,卻見李世民已轉身看向長孫無忌,目光里的溫和淡了三分:“輔機,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日把細則給朕看看,有些地方,或許該松松弦了。”
長孫無忌躬身應“是”,額角的冷汗終于順著鬢角滑落。
他忽然明白,太子哪里需要搬弄是非?
他甚至都不需要替自己求情,只要他爹覺得心疼了,什么規矩都是能改的。
“阿爺。”李承乾抬起頭看著李世民,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我覺得這課業章程可以更嚴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