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躍過宮墻,金箔似的陽光斜斜潑下來,把宜春殿的琉璃瓦照得透亮。
檐角的走獸馱著碎金般的光,在青磚地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子,像誰撒了一把流動的星子。
李世民的腳步很是輕快,去看兒子,心里頭竟像揣了團暖烘烘的日光,說不出的歡欣。
長孫無忌的腳步很是慌亂,才走了幾步,身后傳來的讀書聲,驚得他心神不定。
兩個兒子剛挨了打,連看看傷處、敷個藥的工夫都沒給留,就直接授課了。
他們是身上有傷、心里有氣,奈何身上的傷不能治,心里的氣不能出。
長孫無忌望著陽光里浮動的塵埃,只覺得那兩個孩子此刻定是坐立難安。
他們身上的傷火辣辣地疼著,卻連揉一揉都不敢;
心里的委屈憋得發慌,卻偏要裝作沒事人似的朗聲讀書。
這般煎熬,該有多難受?
“方才陛下說,長孫司空定的課業章程必是嚴苛,老臣還不以為然。”
房玄齡腳步輕緩移動,臉上掛著幾分溫煦的笑意,轉頭與身側的李世民閑談,“親眼看上一看,竟令人不寒而栗。”
“哦?”李世民聞言腳步微頓,回身時眼中閃過一絲饒有興味的探究,挑眉問道:“此話怎講?”
房玄齡廣袖微抬,露出手中所持象牙白笏,“長孫公子入東宮,不過是個伴讀,才一天的工夫就鬧出人命了,由此可見一斑。”
李世民聞言眉心微皺,長孫無忌定的章程到底是什么樣的,自己竟然連一眼都沒有看過。
李世民知道一定會是很嚴苛的,但是他相信長孫無忌一定是為太子好的,再怎么嚴苛自己都不該干預,否則對太子只有壞處。
所謂棍下出孝子,寵溺多敗兒。
現在不讓他吃受教育的苦,難道將來讓他吃亡國的苦嗎?
不可動搖!
李世民不住地在心里給自己打氣,無論看到太子那邊是什么情況,這課業章程都是鐵打的,絕對不可以動搖!
長孫無忌恨恨地斜了房玄齡一眼,都是他這個老東西,若不然哪有這么多的亂事?
在金殿上他以太子多日不上朝為由,跟自己掰扯課業章程定得太嚴苛了。
現在又這么明目張膽地提醒皇帝,這個課業章程太嚴苛了。
課業章程嚴苛與否跟他有什么關系?難道是太子找他了?
長孫無忌很清楚太子這幾天并沒有離開過皇宮,也沒有召見過任何外臣,只見過李恪一面。
李恪也不可能幫他辦這件事,不是李恪會是誰?
沒有人進入東宮,那有沒有人從東宮出去呢?
長孫無忌暗暗咬牙,要好好查一查太子最近有沒有派什么人出宮辦事。
朱漆廊柱在日光里投下筆直的陰影,一行人轉過最后一道回廊時,東宮書房的雕花窗欞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