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誰喜怒不定呢?我不過就是想起一位故友,心里有點堵得慌。”
李承乾目光掠過陸清緊繃的肩線,又落回茶盞中浮沉的茶葉上,語氣緩了幾分,卻仍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郁:“方才說宇文士及欠了債,你們可知他最該還的,是一筆橫跨十數年的情債。”
李泰眼底閃過一絲興味,他素知宇文士及早年事跡,卻不知李承乾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陸清垂著頭,耳尖卻悄悄豎起,只覺太子這話里藏著不一般的意味。
“你們該記得,宇文士及早年娶的是南陽公主。”李承乾開口,聲音里裹著幾分厚重。
“那南陽公主是帝王之女,性子剛烈,當年宇文化及弒君作亂,她雖是宇文家的媳婦,卻始終心向大隋。后來宇文化及敗亡,宇文士及投了大唐,南陽公主便帶著兒子宇文禪師留在了洛陽。”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語氣更沉了些:“武德初年,竇建德攻破洛陽,擒了宇文禪師。當時竇建德問南陽公主,‘宇文化及弒君,你兒子也是宇文家的血脈,留不留?’你們猜公主怎么說?”
李泰挑眉,接口道:“我倒聽過些傳聞,說南陽公主當著竇建德的面,直言‘此乃逆賊之子,何須留’,竟眼睜睜看著宇文禪師被斬?”
“正是。”李承乾點頭,目光轉向陸清,“公主雖狠心斬子,卻也是事出無奈。后來她便在洛陽伽藍寺出了家,斷了紅塵念想。可宇文士及呢?”
他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不屑:“貞觀初年,宇文士及奉旨出巡洛陽,特意去伽藍寺找南陽公主,想求復合。公主閉門不見,只讓寺僧傳話說‘我已出家,與俗世再無瓜葛,你若敢踏入寺門一步,我便自戕,讓你落個逼死公主的罪名’。”
說到這里,李承乾看向李泰與陸清,眼神銳利:“你們猜宇文士及怎么做的?他怕擔上逼死公主的罵名,怕丟了現有的官爵富貴,竟真的轉身就走,半分留戀都沒有。后來沒過多久,他便又娶了壽光縣主,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早把南陽公主的恩義拋到了九霄云外。”
殿內靜了片刻,李泰若有所思地說道:“宇文士及此舉,確實涼薄。十歲的兒子當面被殺,對南陽公主來說,這打擊比殺了她還要大得多。”
“我且打個比方。”李承乾打斷他,目光牢牢鎖住陸清,聲音壓得更低,“假設當年南陽公主在宇文禪師死后,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了保住孩子性命,也為了不讓孩子沾染宇文家的污名,她悄悄將孩子送出洛陽,托付給民間的忠良之家撫養,讓孩子隱姓埋名,長大成人后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他往前傾了傾身,語氣帶著不容回避的鄭重:“青雀,陸清,你們且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你們,就是那個被送到民間的孩子。有朝一日,你們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宇文士及,知道他當年為了富貴,連見一眼發妻都不敢,知道他后來另娶他人,將你們母子徹底拋在腦后。你們對他,會是什么樣的想法?是認他這個父親,承歡膝下享天倫之樂,還是恨他當年的懦弱與涼薄,向他討一筆賠償?”
這話一出,李泰臉上的輕松瞬間褪去,他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眉頭緊緊皺起。
他回想起童年,雖沒有被生父拋棄,卻也被過繼給了別人,是以一去設想那孩子的處境,心底竟也生出幾分寒意。
李泰臉色陰寒,斬釘截鐵地說道:“哪有什么相認?有的只是尋仇!”
而陸清,在聽到“被送到民間撫養”“生父是宇文士及”時,身子猛地一震,似乎明白了剛才太子為何說殿中監欠自己的了,難道?不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