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空寂。
風無聲,云無痕,連時光都變得有些稀薄透明,唯有一輪金黃大日懸在頭頂,金色的陽光如同瀑布般垂落而下,沉重得似有了實體,熾熱而又霸道,刺得許拙有些睜不開眼睛。
他就那么瞇著眼睛看著,他并不知道這座山到底有多高,可知道必然是極高的。
因為——
他花了整整三十年才爬到這里,因為他站在山巔,似乎隨手便可觸摸到那片曾經高不可攀的天穹,似乎抬手便可摘下那顆曾經只能仰望的烈陽。
樹皮和草葉編織成的粗衣被金光浸透,此刻卻像是承接神諭的祭袍,竟多出了一種近乎神性的粗糲與平和。
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目光緩緩墜落,落在了這片山巔之上。
然后——
他看見了一座人形孤墳,墳頭上荒草萋萋,高達數丈,仿若一片輕輕搖曳的墨綠叢林。
生平第一次。
許拙眼中多出了幾分名為失落的情緒。
三十年來。
他跋涉過莽莽蒼蒼的綠,攀爬過冷硬沉默的巖,只為印證當年山腳驚鴻一瞥的景象。
可如今……
他只看到了一座除了形狀,沒有半點出奇之處的孤墳。
當然。
他腦子笨拙,縱然有些許的失望,卻也沒有到心傷難以,心神崩潰,大吵大鬧的地步。
因為所求不多。
故而失望從來也就不多。
對著那座孤墳發呆了一會,許拙決定下山了,只是在下山之前,他秉承著從除魔教學來的那些最基本的世俗規矩,秉著死者為大的原則,對著那座孤墳行了一禮。
可——
等起身時,他眼前卻多了一道輝光。
一道無法用色彩定義,一道完全有別于那刺目的金色陽光,一道自墳塋深處,自那微微搖晃的草尖,自這山巔的每一處彌散開來的輝光。
然后——
那輝光刺破了云頂,超越了天穹,壓下了那顆煌煌大日,匯聚成了一尊法相。
許拙神情怔怔。
似是站得太高,似是被那無盡的變異法則靈氣改造過身體,這尊法相遠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更高,高過了天地,更大,大過了一切!
周身輝光蒙蒙。
這法相面容有些模糊,可唯有一雙眸子,清晰得令人心悸。
這雙眸并非實體,而是兩片宛如星云一般的深邃漩渦。
左眼漩渦中,是嬰兒的啼哭與老者的嘆息,是農夫的汗水與書生的筆墨,是戰場的嘶吼與燭光下的低語……細碎如恒河沙數,卻又匯聚成一股沉甸甸的,名為‘生’的洪流。右眼漩渦里,則是山川大澤傾覆,星辰日月隕落,是滄海化桑田,是繁華成廢墟……宏大而冰冷,匯聚成了‘滅’的永恒回響。
生與滅,悲與歡,希望與絕望,愛與憎……人間萬象,紅塵百態,盡在這雙俯瞰眾生的眼眸中流轉不息。
許拙就那么站著,就那么看著,一動不動,如同被定在時光里的微塵。
日升日落。
草木枯榮。
他這一站,便又是十年的時間。
山風驟起!
無窮無盡的變異靈氣,無窮無盡的變異法則,每時每刻都呼嘯而過,不斷涌入了他的身體,改造著他的體魄,改造著他的血肉,改造著他的一切!
他卻渾然不覺。
因為他的眼里,從始至終便只有那一尊法相。
漸漸地。
法相的面容不再模糊,變得有些清晰,變得有些眼熟,他像是……在哪里見過!
直至最后。
直至十年盡頭。
他終于看清了那法相的面容,也知道為何隱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