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玨看著夫子這副模樣,心下暗笑,面上卻恭敬地為他布菜:“夫子您慢用,小心燙。”
幾口熱食下肚,夫子似乎才想起身邊還有個學生。
他瞥了一眼正殷勤伺候的鐘離玨,眼珠一轉,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一點為師者的威嚴。
“咳,用膳亦不可荒廢學業。為師且問你,《孟子·公孫丑上》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此‘浩然之氣’當作何解?答得上,方可食下一箸。”
鐘離玨執箸的手一頓,俊臉頓時垮了下來。
“夫子,圣人亦云‘食不言,寢不語’。況這‘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非一時口舌能盡詮。腹中饑餒,正氣何來?不若讓弟子先存養些‘腹中之氣’,再論那天地浩然,方有力道啊!”
鐘夫子慢條斯理地涮著一片鮮嫩的五花肉,眼皮都未抬:“巧言令色!《論語》亦載‘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也’。用膳之時,正心誠意亦是修行。答不上,此盤肉便歸老夫了。”
說著便將那涮好的肉片徑自送入己口,細細咀嚼,滿臉享受。
全歸夫子?
他可以送他十頭豬,但這盆肉不行!
鐘離玨只得正襟危坐,略一思索,朗聲道:“學生淺見。孟子所謂‘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塞于天地之間。其養之之道,在于‘配義與道’,是乃集義所生,非由外鑠我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
夫子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卻故意板著臉,“尚可。”
他話鋒一轉,難度陡增:“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此句又是何解?”
鐘離玨沉思片刻,在此期間,鐘夫子大快朵頤,他不禁嘴角抽搐。
“此乃《大學》之言,言心體之本然,不為情所蔽。忿懥、恐懼、好樂、憂患,皆情之動也。情動而逾矩,則心失其鏡明水止之正,如明鏡蒙塵,照物失形。故修身之要,在時時檢省,使心常居中和,不偏不倚,不為外情所奪,方能達至‘正心’之境。”
夫子眼中精光一閃,手中的長箸也不禁停了下來。
“善。”
他左手捋須,拋出一個更刁鉆的問題:“然則《易》云‘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此心之感通,與‘正心’之寂然不動,豈非相悖?何以調和?”
此題涉及《周易》與《大學》義理之融貫,極考功力。
問出這個問題時,出題人也懸起了一顆心。
鐘離玨思索良久,在鐘夫子深邃的眼眸中沉靜開口:“學生以為,‘寂然不動’是體,‘感而遂通’是用。正心非如槁木死灰,乃持其體也;感通萬物,發其用也。
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心正而寂,則感無不通;感通之事,亦不害心體之正。譬如鏡體明凈,方能照見萬物無遺。”
這回答的大意是——“寂然不動”是心的本體(如明鏡本身),“感而遂通”是心的作用(如明鏡照物)。正心不是讓心變成死灰,而是保持其本體的中正;心能感知萬物,則是其作用的自然發揮。
本體和作用本是一體兩面,沒有間隔。心體正而寧靜,感知萬物才能準確無誤;而感知萬物的過程,也不會損害心體的中正。就像鏡子本身干凈明亮,才能毫無遺漏地照見萬物。
鐘夫子眼中精光大盛,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此子悟性之高,遠超他預料!
他眸底精光流轉,忽然想再試其極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