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兒突然發出一聲慟哭,像個受盡委屈的老人。
這哭聲穿透了戰場的死寂,驚得遠處的駝隊跪倒在地,連天空的飛鳥都四散奔逃。
他想起自己戎馬一生,殺過的人能填滿阿姆河,流過的血能染紅興都庫什山,可到頭來,卻連兒子的全尸都保不住。
所謂的“真主之鞭”,所謂的“世界征服者”,在這一刻,不過是個失去兒子的可憐人。
哭了不知多久,帖木兒猛地止住聲。
他緩緩站直身體,臉上的淚痕瞬間被寒風凍住,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剩下焚盡一切的瘋狂。
他拔出腰間的彎刀,刀光劈開風雪,指向阿力麻里的方向——那里的城墻上,隱約能看到明人的旗幟在飄揚。
“傳我命令!”他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冰冷的殺意,“全軍聽令,進攻阿力麻里!”
“破城之后,”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京觀上的頭顱,掃過滿地的骸骨,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屠城三日!男人全部斬殺,女人和孩子貶為奴隸,房屋燒盡,水井填死!我要讓阿力麻里,變成第二個黑風口,變成明人的墳墓!”
“遵大汗令!”
周圍的將領齊聲應和,聲音里帶著顫栗。
穆罕默德·蘇丹握緊了韁繩,指節發白——他想起了哈里,那個總跟自己爭功的兄弟,此刻或許正和烏馬爾一起,在天園里看著這場復仇;阿布德·拉扎克撫摸著胸前的新月烙印,低聲念起《》,可經文里的慈悲,怎么也蓋不住帖木兒的殺意;伊斯坎達爾的高加索軍團里,亞美尼亞士兵悄悄握緊了十字架,他們知道,一場比黑風口更血腥的屠殺,即將開始。
帖木兒調轉馬頭,不再看那座京觀。
他的背影在寒風中顯得格外佝僂,卻又透著一股毀滅一切的決絕。
烏馬爾的頭顱還在風中搖晃,像一個無聲的號角,催促著大軍向前。
“前進!”
隨著他一聲令下,十數萬大軍像黑色的潮水,朝著阿力麻里城涌去。
波斯重騎兵列成前鋒,馬蹄踏碎凍土下的冰層,甲胄碰撞聲與馬嘶聲交織成鐵流;呼羅珊步兵緊隨其后,誦經聲與彎刀出鞘的脆響此起彼伏,綠色旗幟在隊列中密集如林;奧斯曼雇傭軍的重炮被駱駝拖拽著推進,炮輪碾過血痂與骨片,炮口直指城墻垛口;高加索輔助軍團的弓弩手張弓搭箭,箭簇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察合臺舊部的輕騎散作兩翼,馬蹄揚起的雪塵遮斷了地平線。
大軍推進的轟鳴震得遠山回響,前鋒已抵近護城河,后續梯隊仍在平原上綿延數十里,旗幟如林,刀槍如芒,將阿力麻里城團團圍定。
風卷著雪沫子,吹過京觀上烏馬爾的頭顱,吹過平原上的骸骨,吹向阿力麻里的方向。
那里,李祺的“李”字帥旗正迎風飄揚,城墻上的明軍士兵握緊了火銃,神機營的承天大炮早已裝填完畢。
一場決定西域命運的決戰,在帖木兒的悲鳴與殺意中,終于拉開了序幕。而那座矗立在平原上的京觀,像一座沉默的祭壇,用烏馬爾的血,用輕騎的骨,點燃了這場戰爭最后的瘋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