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過后,雪停了,風卻更烈,像無數把小刀刮過黑風口的平原。
帖木兒的主力軍終于翻閱冰天雪地,抵達戰場。
黑壓壓的人馬從蔥嶺方向涌來,波斯重騎兵的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呼羅珊步兵的長矛組成密集的鐵森林,連奧斯曼雇傭軍的重炮都被駱駝隊拖拽著,在雪地上壓出深深的轍痕。
數不清的旗幟在風中招展,最前方的是帖木兒的金鷹旗,金線繡的鷹爪抓著一輪新月,象征著這位征服者橫跨歐亞的權勢。
可當大軍踏入平原的那一刻,所有的喧囂都戛然而止。
平原中央,一座由人頭和尸骨堆砌的京觀赫然矗立,足有三丈高。
凍硬的頭顱層層疊疊,眼眶里嵌著冰雪,像是在無聲地注視著這支遲到的大軍;折斷的長矛、破碎的鏈甲、被凍成冰坨的內臟,填滿了骨骼的縫隙,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
而在京觀最頂端,一顆頭顱被鐵釬釘在木樁上,花白的胡須上凝著霜,正是烏馬爾——帖木兒的次子,那個鎮守中亞二十年、曾親手斬殺過哈薩克汗的悍將。
他的眼睛圓睜著,仿佛還殘留著臨死前的絕望,嘴角卻被人用刀劃開,硬生生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嗬……嗬……”
帖木兒勒住馬韁,阿拉伯神駒感受到主人的顫抖,不安地刨著蹄子。他花白的胡須劇烈抖動,那雙征服過德里、攻陷過巴格達的眼睛,此刻死死盯著京觀頂端的頭顱,瞳孔里的金鷹旗倒影瞬間碎裂。
周圍的將領大氣不敢出,他們從未見過這位“真主之鞭”露出如此神情——不是憤怒,不是威嚴,是一種被生生剜去心臟的劇痛。
他想起烏馬爾幼時的模樣。那個總愛跟在自己身后、搶著揮舞彎刀的孩童,第一次上戰場時嚇得哭鼻子,卻咬著牙砍下第一個敵人的頭顱;那個在波斯平叛時失去左臂,卻笑著說“一條胳膊換半個波斯”的青年;那個在撒馬爾罕的宴會上,為了維護哈里,跟皮爾·穆罕默德拔劍相向的中年……一幕幕畫面撞進腦海,與京觀上那顆扭曲的頭顱重疊在一起,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冒煙。
“啊——!!!”
一聲野獸般的悲鳴從帖木兒喉嚨里炸開,震得周圍的將領耳膜生疼。他猛地從馬背上躍起,踉蹌著沖向京觀,貂裘的下擺拖在雪地上,沾滿了血污和凍土。
沒有人敢上前攙扶,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位七十歲的征服者,像個迷路的孩子,在京觀前跌跌撞撞。
他伸出手,想去觸碰烏馬爾的頭顱,卻在離木樁還有三尺遠的地方停住——那雙手曾指揮過百萬大軍、曾撫摸過無數戰利品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明人……”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我要你們……挫骨揚灰!”
京觀周圍的雪地上,散落著無數輕騎的骸骨,有的被馬蹄踩碎,有的被凍在冰層里,有的手里還攥著半截彎刀。
帖木兒一腳踹開一具尸體,卻發現那尸體的胸口有個嬰兒拳頭大的窟窿——是被火銃打穿的。
一子一孫,一個死在黑風口,一個曝尸平原,都成了明人的戰利品,都被擺在這荒郊野嶺,像牲畜的頭顱一樣示眾。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