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相識一生,形同陌路,有的人匆匆一瞥,引為知己好友。
李桃歌和小傘睡在一張大炕僅半年,不是醞釀幾十年的情誼,可朝夕相伴,共同經歷生死,反而成為患難與共的兄弟。最關鍵的,鎮魂大營里都是糙人,吃的糙,活的糙,腦子也糙,小傘自幼失去雙親疼愛,性格火烈,脾氣怪異,像是大漠里離群的孤狼,沒有人可以走進他的內心深處,正是李桃歌的溫淳善意,逐漸化為繞指柔,將堅冰融化,使小傘體會到了何為袍澤手足。
五行相生相克,水克火,柔克剛。
天下莫柔弱于水,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許久未見兄弟二人坐在小溪旁,后背緊貼,靜觀弦月,聆聽花鳥魚蟲微鳴。
二人心思細膩,卻又不善言辭,李桃歌想要謝謝奔襲千里的兩肋插刀,又覺得小傘會嫌他見外,于是矯情的話藏在心里,羞于開口。
“入秋了,瑯琊冷嗎?”
小傘率先打破沉寂,輕聲問道。
“不冷。”
李桃歌緩緩搖頭道:“瑯琊緊鄰兩江都護府,周圍有群山擋住寒風,入冬后也不用裹三層襖,比起京城都要暖和。”
小傘嗯了一聲,“我生在安西,長在安西,世人都說那里不好,可我沒那么覺得,習慣了黃沙大漠風雪戈壁,跑到日頭毒辣的南邊,反而有些不適應,燥的讓人心煩。”
李桃歌提議道:“你若閑來無事,來瑯琊住幾天,若想看雪的話,咱們去永寧城。”
小傘輕嘆道:“至今還沒去過京城。”
隨后他凝聲說道:“替大寧征戰數年的戍邊小卒,從來沒見過皇城巍巍氣象,沒見過為其舍生赴死的皇帝,竟然無人覺得不妥,可笑嗎?”
李桃歌輕聲道:“不止是你,孟頭,牛井,玉竹,余瞎子,小駱駝,他們都沒踏足過京城,如果沒有郭熙作亂,他們很可能在安西了此余生,葬在遍是芨芨草的黃沙里。”
小傘丹鳳眸子呈現出黯淡神色,說道:“在京城貴人眼中,安西人就是爛命一條,死就死了,何時放在過心頭?”
李桃歌沉默不語。
他明白,小傘雖然獲封為圣武王,坐擁查葉二周,族人和百姓千萬,貴不可言,但骨子里仍舊是大漠一粒沙塵,生于微末,以賤民自居,這二十年來,所見所聞皆為不平事,心中充滿悲憤。
他的反骨,或許比郭熙更濃烈。
小傘見他無動于衷,低聲道:“你不喜歡聽,我不說了。”
李桃歌不是不喜歡聽,而是沒辦法去回應,生在相府,當然不可能去說祖宗壞話,帝王將相,士農工商,幾千年舊習,不是一個李氏就能夠改變。
良久之后,李桃歌問道:“師父好嗎?”
小傘搖頭道:“好,也不好,自從封王以來,爺爺總是如同閑云野鶴一樣去游歷,極少見到他老人家,我想盡些孝道,又不知從何處下手,要不你幫幫忙?你們師徒倆共同在燕尾村三年,你比我更了解他。”
提到老叫花子,李桃歌莞爾一笑,“他老人家喜吃不喜穿,喜懶不喜勤,當初我們住在山神廟里,為了一只烤王八,差點兒把廟頂給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