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如墨,漫無邊際。
李幼白輾轉于榻上,難以成眠。
直至天際泛起魚肚白,她方緩緩起身。輕移蓮步,取下一襲男子裝束的武服。那衣衫剪裁利落,寬袍大袖間盡顯颯爽,極利于施展拳腳功夫。
穿戴停當后,她款步至鏡前,凝眸細觀鏡中之人。
女扮男裝與男扮女裝皆有獨特之處。縱使李幼白身著男子武袍,稍加修飾,其面容依舊難掩女兒家的柔媚之態,體態亦透著幾分單薄纖弱。男子多以健壯威武為美,而她身上,卻無半分陽剛之氣。
她雖一心想要隱瞞女子身份,可一旦踏入軍中,到了真刀真槍拼殺之時,又有誰會在意這些呢?
李幼白將劍輕輕收入劍袋,背于身后。正要關門離去,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房內懸掛的鈴鐺之上。
她神色恍惚,怔在原地片刻,而后緩緩上前,抬手取下鈴鐺,動作輕柔地系于無名劍的劍穗末端。
出得門來,李幼白隨意尋些吃食充饑。待離開宅邸,只見林婉卿的馬車靜靜停在門外。
車簾輕緩掀開,林婉卿微微探出身來,唇角含著一抹溫柔笑意:“干娘來送你一程。”
此時正值晚春時節。城中積雪早已消融殆盡,又接連幾場大雨落下,四處皆是濕漉漉的景象。屋檐下,水滴如斷線珍珠般墜落,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個小水洼。馬車的木輪緩緩碾過,水花四濺,仿若一朵朵潔白的浪花瞬間綻放。
馬車之內,林婉卿端然正坐。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非但未減其動人風姿,反而更添幾分成熟韻味。她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之前你加入韓軍,于無名城抵御秦軍,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李幼白原本閉目沉思,聽聞此言,緩緩睜開美目,黛眉微蹙。思索良久,卻也有些記不太真切,遂輕聲回道:“約莫有六七年光景了。”
林婉卿聞言,眸光微暗,嗓音低沉下來。眼中滿是迷茫之色,目光緊緊盯著李幼白,盡是不解:“我們相識于十幾年前,那時的你與如今大不相同,可骨子里卻又無太多改變。我心中疑惑,走到今日這般境地,你可曾有過后悔?”
李幼白定了定神,低頭沉吟許久。而后眸光低垂,落在自己的膝蓋上,語氣平靜卻又透著堅定:“若能重來,我仍愿做這些事,那便不曾后悔。只是這答案,也唯有重來后的我才知曉了。”
馬車在街道間緩緩前行。
今日,乃是兵部征人集合清點的日子。雖天色尚早,可集兵所大門外,已有其他世家的江湖武師陸續趕來。林婉卿的馬車尚未行至近處,在離集兵所還有一段距離時,便緩緩停下。
林婉卿望著李幼白背著劍袋走下馬車,忽而神色一肅,語氣凝重:“此行北上,兇多吉少。北地此時尚處冬末,你們前去,必定會遭遇墨家和黑風嶺的阻擊。”
言罷,她微微一頓,似在猶豫。片刻后,又繼續緩緩說道:“兵家防守固若金湯,白莽的大軍與顧鐵心的虎豹騎,若無強攻之舉,根本無法撼動兵家的防御部署。當下局勢已然明朗,只看哪一方會出現破綻。如今,天下能人志士皆匯聚于北地,協助魏國做最后抵抗。朝廷受東南沿海倭寇侵擾,分身乏術,無法投入過多精銳兵力。你們這群人,本是用來牽制、吸引魏國墨家聯盟軍力,充當兵家眼中可能出現的缺口,以此迷惑魏國的主要大軍。”
李幼白柳眉輕蹙,面露疑惑之色,語氣中帶著幾分質疑:“你能知曉這些,魏國、秦國之人,又豈會不知?”
林婉卿眸光閃動,緩緩閉上雙眼,將視線從李幼白身上移開,神情略顯疲憊:“懂與不懂并非關鍵,重要的是你是否有改變局勢的能力。昔日陰陽家助秦皇征伐天下,無數智者能猜到、算到陰陽家的所作所為,可最終又為何失敗?去吧,再過幾年,一切便將塵埃落定。”言罷,她輕輕放下車簾,動作間似有無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