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閬坡。
山風過崗,送來一股子鐵腥氣,里頭還夾著些爛肉的酸腐味,吹進秦軍營地外圍那處僻靜山谷,有些陰冷。
張青抬起手背,抹掉額角沁出的一層細密汗珠,他抬起頭,瞇眼望著天上。
那只名為“血鷲”的扁毛畜生,通體漆黑,正在空中不緊不慢地畫著圈。忽而,它發出一聲尖銳長鳴,穿金裂石,像是在為山谷里即將上演的一場饗宴,提前叫了聲好。
張青嘴角扯出一個弧度,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笑意不達眼底。
“尋著了。”他側過頭,對身邊的副將輕聲說道,嗓音有些沙啞。
副將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入眼處,唯有一片死寂的山林,連鳥叫聲都聽不見。
“將軍,阮小二那伙人,當真就在里頭?”
“那畜生聞著血味兒來的,咱們也一樣。”張青收回目光,那雙眸子里的溫度,比這山風還要冷上幾分。
他視線緩緩掃過身前集結完畢的百余名秦軍銳士,沉聲道:“血會指引它,也會指引我們。”
他掂了掂手中那根分量不輕的混銅棍,手腕輕輕一旋,棍梢在陰沉天色下劃過一道暗沉的弧光,殺氣自顯。
自從他一步踏出少林寺的山門,世上便再沒有那個叫張青的武僧了,只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秦軍指揮使張青!
“傳令。”張青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森然,“封死谷口,三面合圍。我要活的,留幾個喘氣的就行。”
他略作停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補充軍令:“余忠不在里頭。我要從這幾張嘴里,把他的位置給撬出來。”
副將抱拳,低頭應了聲“喏”,便轉身快步離去。
軍令傳遞下去,百余名秦軍士卒動作極快,卻悄無聲聲息,如同一張在陰影中鋪開的巨網,無聲無息地朝著山谷收緊。
山谷內。
阮小二背靠著一塊冰涼的山石,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
他身邊,還能站著的兄弟,已不足八十之數。一個個掛了彩,人人臉上都寫著疲態,連著幾天的奔逃,像是把骨頭里的油水都給榨干了。
一名瞧著年紀不大的義士,正用布條笨拙地包扎著胳膊上的傷口,抬頭望了望天色,憂心忡忡地問:“阮二哥,咱們……真能沖出去?我這右眼皮,老跳個不停。”
阮小二噗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咧開嘴,豁了口的牙讓他的笑容瞧著有幾分猙獰。
“怕個鳥!咱們從跟宋義那狗賊分道揚鑣那天起,就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了!”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那年輕義士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力道之大,讓后者一個趔趄。
“余大哥那邊,想必已經走遠了。咱們在這兒多拖住追兵一天,他們就多一分安穩。值了!”
話音未落,林子里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騷動。
“敵襲——!”
一聲凄厲的嘶吼,像是把刀子,狠狠劃破了山谷中短暫的寧靜。
數十支淬了毒的弩矢,矢簇幽藍,悄無聲息地從林間陰影中攢射而出,頃刻間,便有七八名義士悶哼著倒地,傷口處,皮肉迅速發黑、外翻。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是秦狗來襲!”阮小二目眥欲裂,一把抓起身邊的雙刀怒吼竄了出去。
義士們雖已是強弩之末,卻都是在刀口上討生活的漢子,聞聲而動,迅速背靠背聚攏,圍成一個簡陋的圓陣。
秦軍士卒的身影從林木后、山石后涌出,四面八方,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秦軍士卒如潮水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張青手持混銅棍,緩步走出,他看著陣中那些眼神疲憊卻依舊兇悍的義士,那眼神,就像是屠夫在打量圈里一群待宰的豬羊。
“你叫阮小二?降了吧。”張青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告訴我余忠的去向,我給你一個痛快讓你死得體面些。”
“呸!”阮小二又是一口血沫子啐在地上,罵道:“想從你爺爺嘴里套話?你娘的,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