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
“為什么?”
“因為我們墨家的弟子,巨子,墨班大師,鐵錘大哥,你與我都還在這里。”
琴如雪閉上眼睛,感受著從他掌心傳來的、在這亂世中唯一的溫度,這天下,這戰爭,或許終將吞噬一切,但至少此刻,他們還擁有彼此。
翌日,天色微明。
斷水涯最高的一處山峰上,臨時搭建的帥臺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燕寒川身披深色鱗甲,負手而立,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冷漠地俯瞰著下方嚴陣以待、肅殺之氣沖霄的秦軍方陣。
“大將軍!末將請命,愿率本部五千銳士,從正面強攻!為大軍撕開一道口子!”一位須發皆白、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單膝跪地,聲如洪鐘。
這是最傳統的戰法,也是最慘烈的戰法,用人命去填,用鮮血去換取通往勝利的道路,燕寒川緩緩轉過身,他那張被一道猙獰刀疤分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將軍,時代變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清晰地刺入在場每一位將領的耳中,“人命,不該是填補戰壕最廉價的耗材。”
老將軍愕然抬頭,眼中滿是困惑與不解。
燕寒川沒有再看他,而是緩緩抬起大手,“傳令!把公輸家蒸汽連弩車,推出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后方軍陣中,數十個被厚重油布覆蓋的龐然大物,被力士們沉重地推到了陣前。
士兵們奮力扯下油布,露出了它們的猙獰真容。
那是一種造型可怖的金屬造物,底座是堅固的四輪車架,上面并排架設著數十個閃著寒光的弩臂,車尾則連接著一個巨大的黃銅鍋爐、隨著兵卒們聽從命令不斷丟入干柴與各種燃料填充物,沸騰起來的滾滾蒸汽噴騰而出。
一群來自公輸家族的機關師,正神情倨傲地操作著閥門和搖桿,銅爐中的壓力迅速攀升,發出令人牙酸的嘶鳴。
由于地勢原因,大多數機關器械無法安穩運送上山,即便不輸墨家的公輸家大師公輸仇同樣擁有巧奪天工之力,臨時調任而來,能將一批攻城造物通過人力與運送裝置往山上推移,就已經極為不易。
“哼哼,這是老夫去年才研制出來的蒸汽機裝置,雖說精妙程度比不上木鎖核心,不過用處卻比木鎖核心要多得多,是要添柴加水,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此番格物之學,世人與酸儒是難以尋其精要啊……”
公輸仇在眾多公輸家族弟子擁簇下緩緩而出,哼笑著志得意滿道,先是對燕寒川點頭示意,而后才命族中子弟前去校準沸叫翻滾猙獰之中的攻城裝置。
傳令兵手里舉著兩桿高旗快步跑到懸崖邊奮力揮動,群山絕艷,一連開去,是片翻涌的黑色浪潮,云霧渺渺,霎時間隱約翻涌的雷霆在山上凝聚而起。
燕寒川見到公輸仇對自己點了頭,他當即大喝一聲,猛然揮手而下,“放!”
“嗡——!”
大旗舞動,群山間的黑色驟然如同拍到巨石上的四濺出去的浪濤,幾十架數連架蒸汽連弩車同時發出了刺耳轟鳴,噴吐出的白色蒸汽瞬間遮蔽了天空。
緊接著,暴雨般的弩箭離弦而出,帶著尖銳到極致的破空聲,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陰影,惡狠狠地撲向墨家經營多年的外圍陣地。
銅爐怒吼,機括齊張,千百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潑墨山崗,穿透山風狂嘯的懸崖絕壁。
一聲令下,便是人間草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