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沒有直接回答,他從沙盤一側拿起一枚雕刻著猙獰獸紋、代表秦軍主力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斷水涯的正前方,那動作,仿佛要將沙盤都戳穿。
“他會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撕開我們的防線。”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最得意的時候,從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來。”
——
另一端月色籠罩之下,墨羽獨自憑欄而立,清冷的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夜風吹動著他的衣角,帶著細微的翻卷之聲。
他的腦海中,反復回響著那個臉戴鬼面的秦軍守將說過的話。
“書同文,車同軌……七國歸于一心……”
“倘若秦國此戰大敗……你們墨家能夠保證……這天下會變成一個人人相愛的太平之世嗎?”
這些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尖刺,扎進了他堅若磐石的信念里,他一直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那個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世界。
可那個女人的話,卻讓他第一次開始懷疑,墨家選擇的這條路,是否真的正確,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
“還在想那個秦軍高手的話?”琴如雪的聲音,如同她的名字,清冷如雪,卻偏偏帶著一絲能暖人心的溫度。
她走到墨羽身邊,與他并肩而立,一同望著遠方秦軍營地那星星點點、連綿不絕的火光,如同地面上的一片血色星河。
墨羽沒有回頭,只是從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她的劍法很奇怪,毫無殺氣,招招都留有余地。”
他低聲道,“或許……她說得對,我們真的太天真了。”
琴如雪安靜地聽著,沒有反駁,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墨羽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的手。
“天真與否,到底真的重要嗎,我加入墨家是因為當年秦軍屠村,是巨子救了我,從我記事起,由秦國挑起的烽火就沒有停過,這樣的世道,我們不都深深厭惡著么,如若因暴政而奮起反抗被稱作天真選擇妥協,那我們就沒有必要去期盼明天還會照常升起的太陽了。”
“我只知道,秦國是我的仇人,墨家在行天下仁義者奉行之事,天下,理想,哪怕可望而不可求,墨家依然走到了今天。”
琴如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只希望我身邊的人,都能好好地活著。”
墨羽緊繃的身體微微一松,他反手握住琴如雪的手,那只手有些冰涼,像是握著一塊冷玉。
“伏念他……”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
“他不會回來了,是嗎?”
琴如雪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將頭輕輕靠在墨羽的肩膀上,“南邊那道火光,我們都看見了。”
“以伏念的性子,他一定會去查探,那等于自投羅網。”
墨羽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秦國的影衛里,有蜂雀那樣的頂尖高手……沒人留得住他,除非他自尋死路……”
所有人都知道伏念兇多吉少,但所有人都選擇了閉口不言,因為在這場看不到希望的戰爭里,他們能做的,只有帶著逝者的信念,咬著牙,繼續走下去。
“如雪,你后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