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桿上那個,聽說是墨家逆黨里一個頭頭,一手輕功,神出鬼沒的...”
傷兵營里,河二靠在木樁上,瞇著眼朝那邊眺望,嘴里閑閑地說道。
郭舟順著他目光瞥了一眼,像是被燙到似的,飛快地把頭扭開,皺著一張臉,低聲道:“厲害頂個屁用?逆黨就是逆黨,早晚都得讓咱們秦軍把腦袋一個個砍下來!”
今日軍營里除了尋常警戒,并無進攻的跡象。
李幼白天一亮就留心觀察過,昨日攻打斷水涯的,只是先鋒營里的一部分兵卒。
大軍主力想要像潮水一般漫上這等險峻山巒,并非易事,得一步步來。
她聽著那兩人的閑聊,沒有插話,只是領著木錦蓉在傷兵營里穿行,檢查傷員的恢復情況。
在燕寒川下令總攻之前,對于她們這些負責醫護的八軍而言,日子尚算平靜。
又過了兩日,群山開始變得擁擠。
一隊隊甲胄鮮明的兵卒,如蟻群般沿著山路蜿蜒而上。鐘不二率領的陷陣銳士營完成了前期的破障任務,接到命令后緩緩后撤,將攻堅的位置讓給了后續抵達的部隊。
更多的旌旗,更多的兵種,出現在李幼白的視野里。
那是一個空氣粘稠得像化不開的糖稀的傍晚,她看見一群穿著特殊號服的兵丁,正合力將一根根粗壯的炮管扛上山頂。
那炮管不大,但在李幼白模糊的記憶里,卻能猜到這東西的可怕。
炮架立在堅實的巖地上,炮口斜指蒼穹,炮手們憑著經驗估算著拋物線的弧度。一枚比成年人手臂還粗的炮彈被塞了進去,兩名負責點火的兵丁趕緊捂住耳朵,向后退開。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仿佛平地起了一個焦雷,李幼白清晰地看到,一顆帶著橘紅色尾焰的彈頭,呼嘯著沖出炮管,劃過一道弧線,飛向遠處的斷水涯。
興許是第一次試射,準頭差了些。炮彈并未擊中山崖,而是落入了下方的萬丈深淵。
片刻后,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深淵底部傳來,震得人心頭發顫,火器營的炮兵們在校準,在試炮。
這種聞所未聞的攻城方式,對于那些妄圖憑借山川之險固守的墨家弟子和魏軍殘部而言,無疑是一記穿心透骨的重錘。
夜里,篝火燃了起來,熊熊的火舌被晚風吹得東倒西歪。
在相對靠后的營地里,平日里的肅殺謹慎,此刻也松弛了許多。
畢竟前頭還有好幾道兄弟部隊的防線,若真有敵人能摸到這里,那只能說明前線已經徹底潰敗了。
篝火旁,人影幢幢。李幼白和八軍的幾個士兵正圍著火堆,用行軍鍋燒煮著干糧。
有些人則聚在一處,圍著某個識字的同袍,央他幫忙寫家書。性子急的,便從懷里摸出幾塊干糧、幾枚銅板,甚至是一小撮煙絲,當作潤筆的謝禮。
后方的驛站信使到了,說是明日天亮就要下山,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宵禁,想往家里寄信的,都得抓緊這最后的光景。
一封信,寄到家里,其實也說不上有什么大用,只不過對于這些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的漢子們來說,這便是心里頭的一點念想。
人有了念想,就想活著,想活著,打起仗來,就格外有勁。
軍中的這些規矩,這些安排,每到夜深人靜時,李幼白都會細細琢磨。
條條框框,看似繁瑣,實則都是為了讓這些賣命的士兵,能安心地去賣命。可再往深處想,弊端也就多了。
河二這時從傷兵營那邊溜達過來,火光映在他那張粗糙的大臉上,嘿嘿直笑:“老郭那家伙,不知是不是腦子讓驢給踢了,竟花錢去買什么好紙。寫封信罷了,能看清字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