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郭舟便回來了。
聽到河二在背后編排自己,他也不惱,只是小心翼翼地將一張嶄新的宣紙在地上鋪平,坐下后,還特意理了理衣襟,這才鄭重地從懷里掏出筆墨。
河二見他這副模樣,更是忍不住打趣:“你這紙哪弄的?花了多少?”
郭舟頭也不抬,一邊細心研墨,一邊淡淡道:“鐘軍候寫廢了不要的,他親信拿出來賣。我花了五兩銀子。”
“嘶——”
五兩銀子,買一張廢紙。周圍的弟兄們聞言,皆是倒吸一口涼氣,臉上露出肉痛的神色。
河二更是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幼白坐在旁邊,捧著一碗熱乎乎的糊粥,當聽到郭舟這話時,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她發現,郭舟用的那張紙,和旁人寫家書用的那種泛黃粗糙的草紙,確是云泥之別。
民間的造紙術,在機關術的推動下,早已取代了笨重的竹簡。紙張的種類也愈發繁多,上至朝堂公文,下至黎民日用,用什么紙,其實也是一種身份的講究。
郭舟手上這種,通常是朝中官吏往來書信所用,紙質厚實,潔白平整。
“你這家伙,有銀子也不能這么糟蹋啊!”河二回過神來,皺著眉數落道。
郭舟卻不為所動,提筆蘸墨,專注地落在紙上,嘴里輕飄飄地回了一句:“錢乃身外之物,你不懂。”
河二還想再說些什么,李幼白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
等郭舟寫完,小心地將信紙折好,便帶著木錦蓉和其他幾個寫完信的兄弟,一道往信使那邊去了。
深夜,露天的草席上,寒意漸濃。
李幼白還沒睡著,睡在她身旁的木錦蓉忽然用手肘輕輕戳了戳她的胳膊。
“屯長...你睡了嗎?”聲音細若蚊吟。
“沒。”
聽到李幼白的回應,木錦蓉側過身子,挨得更近了些。月光清冷,勾勒出李幼白安靜的側臉,起伏的鼻梁與微顫的睫毛,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屯長...郭大哥他...他買那么貴的紙,是不是……是不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他在這里打仗啊?”
小姑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我看好多人用的紙都一樣,就他的不一樣。我想,除了這個,也想不出別的了...”
李幼白轉過頭來,黑暗中,她對著小姑娘笑了笑:“你倒是不笨。”
“我讀過書的...我又不笨。”木錦蓉壓著笑意,身子又往李幼白身邊挪了挪,直到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異香時,心才徹底安了下來。她又輕聲問道:“屯長...我們,真的能活著回去嗎?”
“這個問題,你問過很多遍了。”李幼白的聲音很輕,“難道你不想回家?”
木錦蓉的身子縮了縮,咬著下唇,許久,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想...我好想回家...”
同樣的夜空,同樣的月色。
另一面的山峰里,大鐵錘一拳砸在堅硬的巖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在他視線的盡頭,秦軍的營寨之中,那面高高飄揚的旗幟上,伏念的人頭就那么孤零零地掛著,被白日的烈陽暴曬,被夜晚的寒風吹拂。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形勢,已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