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可心回家的這短短一程,江源沉默地受著分分秒秒的焦灼。
她臉色已由潮紅轉為蒼白,頭向下垂著,仿佛昏迷過去。
吃那種藥吃出人命的,大有人在。
馨月那丫頭到底給她吃了多少劑量,江源不知道。
但他知道正確的處理方式。
去醫院,不管是洗胃還是用其它藥物緩解,醫生會知道該怎么做。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右轉可以不必等紅燈,過一個路口就是醫院。
直行則需要等紅燈變綠,再走幾公里即到她家。
一分鐘的紅燈,長不長?
也許不算長,但在這一分鐘里,江源的思緒穿越了十幾年。
他回到了那個午后,在一個盛大婚禮上,他第一次見到她。
粉粉嫩嫩的小臉,銀鈴般的笑聲,她在綠地上奔跑,像他童話書上的精靈仙子。
那時,他還是一個內心滿是憤懣,也不懂隱藏暴力因子的壞小孩。
他想和她一起玩。
她卻一直圍著另一個小男孩。
他踩碎了他們的玩具,踩疼了她的手,仙子的眼淚,令他慌亂無措,又有一種特殊的愉快感覺。
至少她被他弄哭了,她的眼淚是因他而流,他不再是一個空氣般的存在……
江源十歲左右的時候接受過心理干預治療。
因為他的破壞力已超過一般小孩,父親說他是撒旦轉世,他那時不懂誰是撒旦,只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不止破壞東西,也傷害別人。
每次犯錯,父親都狠狠打他。
母親總是抱著他流淚,替他挨打,替他向父親吼回去:“他還是個孩子!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父親沖著母親大吼:“還慣!你慣出來的好兒子今天揚言要殺了別人!”
母親只是哭,一直哭。
他想推開母親。
母親怕他去招惹父親挨更多皮肉之苦,緊緊把他抱在懷里。
他用力咬了母親的耳朵,母親的耳朵鮮血直流……
那是一個紅色的夏天,他總是看到鮮血,總是燃燒著紅色的火焰。
但他的內心又極其冰冷,冷到麻木,冷到即使別人給他溫暖,他也會瘋狂推開,因為害怕那只是一次虛假的試探,一次對他的嘲笑。
內心被強烈的不安全感占據,他不想成為父親那樣暴躁的人,卻會做出比父親更過分的行為,說出比父親更過分的話。
他不想看到母親流淚,母親的眼淚讓他羞恥,愧疚,每天醒來的那一刻,是他最窒息的瞬間。
一天又開始了,今天又該如何面對嘲笑和冷眼,疏離和謾罵。
他真想做個乖小孩……但也許他真的是惡魔吧!
時可心成了他的同桌。
他不傷害她,但也不會主動討好她。
他帶著一身刺坐在她身邊。
她卻平靜的像披著圣光的小精靈。
“你不怕我嗎?”
時可心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他:“你又沒對我做什么,我為什么要怕你。”
“為什么要跟我做同桌?”
她招招手,讓他湊近一點點。
他僵持了好一會兒,以為她會不想再理他,但她主動湊過來,輕聲在他耳邊說:“因為我那個同桌是個鼻涕蟲,他把鼻涕涂在抽屜里。”
他愣了下,噗嗤一笑。
可心也掩唇笑,“哎你不要跟別人說,他有鼻炎,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喜歡他的鼻涕。”
天使是什么樣子?
陽光可以觸摸嗎?
溫暖的泉水多久可以融化寒冰?
江源的內心有暖流經過。
“但為什么是我。”
“因為沒有空位了嘛!”
她無奈笑著,那么率真,那么可愛。
上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照出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又折射到了他的身上。
江源第一次觸摸到了陽光。
在江源接受的心理干預治療中,治療師說,他因從小缺少父母陪伴,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全感,使他轉而通過暴力行為來博得關注。
母親愧疚,流淚。
治療師說,你不要哭了,多對他微笑吧。
父親嘆氣,自責。
治療師說,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會觀察他人動作時激活,簡單講就是,父母是孩子的鏡子,如果你在處理困難時表現出的焦慮煩躁,他將來遇到問題,也會像你一樣焦慮煩躁。
從那之后,父母對他包容了許多。
他的狀態有所好轉。
但真相其實是,那兩年暴躁的父親經常出差,母親則和他一起接受心理治療,給了他很多正面的鼓勵和支持,不再用眼淚折磨他。
而他身邊還有一位天使一樣的姑娘,她總是樂樂呵呵的,她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很愛她。
江源有一次不小心說出來,真想跟你回家,可心真就邀請他去了她家,那是一個無比愉快的下午,他們一起玩了積木,蕩了秋千,還拼裝了一個超大型軌道火車。
通車的那一刻,她趴在地上,眼睛亮亮地看著小火車從自己面前的“大橋”上經過,然后她會惡作劇似的,推一下小火車。
小火車脫軌后,被他拿回來放在軌道上,可心沖他吐一下舌頭:“我在模仿史前巨獸破壞人類文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