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慈心,天地可鑒。”風凝紫雙手接過經卷,語氣肅穆,“我定親手交給皇上。愿這份心意,能稍解圣憂。”
烏林珠眼中掠過一絲寬慰:“太后她老人家,無時無刻不系念著皇上與江山社稷。奴婢們雖力微,亦當盡心竭力,為君分憂。”語畢,她再行一禮,身影悄然隱入殿外光影。
……
弘德殿偏殿深處,佛堂幽暗,唯光影在佛像金身與香燭間浮動。宇文順吉跪坐于蒲團之上,緊握經卷,低沉的誦經聲在寂靜中清晰流淌:
“……若有眾生不孝父母,或至殺害,當墮無間地獄……若有眾生出佛身血,毀謗三寶,不敬尊經,亦當墮于無間地獄……若有眾生侵損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藍內恣行淫欲,或殺或害,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
字句如石,沉沉墜入心湖,激起無邊漣漪。每誦一句,他深潭般的眼眸便更黯一分,仿佛已直視那森羅地獄的業火。
瓜州百萬生靈的哀嚎,化作無形的巨石,壓得他心頭劇痛,幾欲窒息。身為九五至尊,他曾頒下嚴令不得屠城,然大將軍宇文恪竟悍然違抗,甚至縱兵屠戮,使繁華瓜州化作修羅鬼域!
耳邊似又響起冤魂在夜風中的哭號,眼前浮現出戰火中百姓流離失所、骨肉分離的慘景。那哭聲如鈍刀割心,令他寢食難安,唯有這滿心的愧怍與哀思相伴。
身為大乾天子,他自覺背負著天下之譴。超度亡魂,撫恤遺屬,是他無可推卸之責。若能稍慰亡靈,為這瘡痍人世注入一縷微光,他情愿將那《地藏菩薩本愿經》誦念萬遍!佛光靜謐,映著他誦經時孤絕而虔敬的身影。
“……若遇殺生者,說宿殃短命報;若遇竊盜者,說貧窮苦楚報;若遇邪淫者,說雀鴿鴛鴦報……”經文輪轉,每一個字都試圖沖刷那滔天的罪業,試圖為那些枉死的魂靈求得一絲解脫,也為他自己那沉重如山的負罪感尋得一絲喘息。
誦畢最后一字,宇文順吉緩緩起身。燭影搖曳在他臉上,映出一雙前所未有、沉靜而決然的眼眸。他心中篤信,惟以佛法為舟楫,以慈悲為心燈,方能引領大乾基業渡過此劫,綿延萬世,澤被蒼生。
……
錢元昭枯坐于幽殿深處,形同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泥塑。眸光渙散,穿透濃稠的黑暗,投向一片茫然的虛無。瓜州潰敗,恍若一柄淬毒的冰刃,精準地捅入心窩,將殘存的意志絞得粉碎。胸腔里,只余一片朽木般的死寂,再無半點火星。
他緩緩闔眼,苦澀與絕望如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浸透四肢百骸。這場血肉磨盤般的戰爭,不僅榨干了燕朝最后一絲元氣,更將他心底那點微弱的勝利希冀,如同風中殘燭,徹底吹作一縷寒煙,消散無蹤。內心深處掙扎的嘶吼,徒勞地在空蕩的軀殼里沖撞,終化作無聲的死寂,任由沉重的絕望拖著他向深淵沉淪。
再度睜眼,恐怖的幻象已在眼前鋪開:建州城頭烽煙蔽日,江南城池如瓜州般相繼傾頹,化為焦土。百姓哀嚎奔逃,骨肉離散,絕望的哭喊匯成一片巨大的黑暗,吞噬了天地。一股深徹骨髓的無力感攫住了錢元昭——他清醒地認知到,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社稷滑向萬劫不復,如同深陷泥沼,動彈不得,更無力回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