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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書房外廳。
一股濃烈的硝煙與血腥氣隨著沉重的腳步卷入。李校尉摘下沾滿泥濘血痂的頭盔,露出黝黑如鐵、被戰火舔舐得粗糙的臉龐,盔甲縫隙里還嵌著不知是誰的血點。
“大人!”聲音嘶啞如裂帛,“東城墻…又塌了!王都尉堵豁口,十七個兄弟…填進去了!乾軍的石頭長了眼,專砸剛補好的地方!”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熬干了的血絲。
孟北鳴背對著他,巨大的身軀矗立在城防圖前,手指正死死按在水師錨地的標記上。聞聲,那根手指猛地一僵,像被無形的箭矢射中。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得仿佛來自地底:“…知道了。撫恤…加倍。”
“城中箭矢十不存三,火油早光了!”李校尉上前一步,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急迫,“糧倉管事報…存糧按人頭摳著吃,最多再撐半月!百姓…已經在扒樹皮草根了!”
他頓了頓,腮幫肌肉劇烈抽搐,眼中噴薄的怒火幾乎要將眼白燒紅,聲音陡然壓得極低,寒氣逼人,“可…行宮那邊…昨夜又抬進去十壇御酒,兩頭活鹿!絲竹…響到后半夜!今早…采買的閹豎在市集搶最后幾頭耕牛…陛下…要吃牛髓羹…百姓跪地哭嚎…鞭子抽開了!”
孟北鳴的身體猛地一晃,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后背。他一把撐住沉重楠木桌案的邊緣,指關節瞬間繃緊發白,額角青筋如蚯蚓般猙獰暴起!
目光死死釘在地圖上的水師錨地。
那象征海上力量的標記,此刻更像一幅諷刺畫——無敵的鋼鐵艦隊,成了困在死港中的囚徒,眼睜睜看著賴以棲身的母城在烈火中哀嚎,卻連開炮的資格都被那昏君剝奪!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荒謬感攫住了他。
又一夜。
孤燈更顯昏暗。書房內室,只有孟北鳴粗重的呼吸和城外永不止歇的悶雷炮響。桌案兩端,隔著生死的距離:左邊是磨損的招降書,右邊是冰冷沉重的玄鐵虎符。
他緩緩拿起虎符。
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著一絲虛幻的慰藉。
閉上眼,耳畔仿佛響起海浪雄渾悲愴的嗚咽,腳下巨艦破浪的磅礴震顫自足底傳來。
這支水師,是劈開怒海的蛟龍,是他對先帝擲地有聲的承諾,是他心中那個“大燕”最后不滅的魂靈!
“降?帶著這支無敵水師,向宇文恪俯首稱臣?那大燕…就真的亡了!再無片帆可張!再無寸土可守!先帝…臣…臣辜負了您的江山托付!”握著令牌的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冰冷的玄鐵幾乎要脫手而出。
目光如被灼燒般移向招降信,死死釘在“保海州萬千鄉梓父老性命家宅安寧”一行字上。
李校尉嘶啞的匯報如鬼魅般在耳邊炸響:“糧倉…半月…樹皮草根…耕牛…鞭子…蕓香…”
無數張饑餓、驚恐、絕望的面孔在他眼前重疊、扭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