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晨陸學士連夜謄寫的。”
蘇夜指尖拂過冊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忽地輕笑。
“小將軍可知大乾軍中'火耗'舊例?每調撥千人,經手官吏總要克扣三成作'茶水錢'。”
他說著將冊子拋給端木燕,看著他由驚愕轉為驚怒的臉色。
端木燕渾身劇震,熔麟刀鞘在青磚地上劃出深深溝壑。
他如何不知這其中的門道?當年在神機營,光是采買火藥一項,經手的太監就吞了一萬兩雪花銀。
此刻望著冊子上用朱筆圈出的三百精銳,忽覺掌中藥瓶硌得生疼——這哪里是花名冊,分明是本用鮮血寫就的賬簿。
“如今乾都當中,那兩位從橫州調過來的陸學士與文山長正在重修《乾州屯田條例》。”
蘇夜執起火把照亮帳外巡邏的昔日大乾玄龍十二衛當中的重巖衛,但見那些黑甲兵卒手持的并非尋常長矛,而是改良過的橫州鐵制三棱矛刺。
“小將軍若缺糧草,盡可拿著本公的信符前去找這二位支取。”
篝火噼啪爆響,火星子濺在端木燕緋紅披風上,燙出個焦黑的小洞。
“國公大人且等著瞧!”
少年將軍卻渾不在意,忽地執起酒囊仰頭痛飲,酒液順著下巴滴落,在火光中泛著琥珀色的光。
“我端木燕的兵,必叫那幫老卒看看,什么叫'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猛地擲出酒囊,青瓷罐子在帳柱上撞得粉碎。
蘇夜望著少年將軍大步流星走出帳外的背影,白袍袖擺掃過案上殘酒,忽地輕笑出聲。
“傳令下去!三更造飯,五更本將軍要在校場大點兵!”
后方的大營當中傳來端木燕中氣十足的吆喝。
聲音驚起營帳外棲著的寒鴉,撲棱棱飛向墨色蒼穹,倒像是給這暗流涌動的乾州夜空,撕開了一道血色的口子。
...
暮色初合時,乾都西市的燈籠已次第亮起。
蘇夜踩著滿地炮仗殘紅緩步而行,白狐裘領口沾著片未化的雪粒——今冬第一場雪竟趕在臘月里落了下來。
“主公且看這個。”
一旁的驚鯢忽然駐足,鐵甲護腕挑起個賣糖瓜的竹匾,但見琥珀色的飴糖在雪光里泛著暖融融的光,裹著芝麻的糖瓜堆成小山,穿青布襖的孩童們踮著腳尖,將銅板舉得老高。
蘇夜執起枚糖瓜對著落日轉了轉,糖霜在指尖凝成細碎晶花。
他忽然想起橫州衛府后院那株老梅樹,子夫總愛在臘月里折了梅枝插在青瓷瓶里,說是要給未出世的孩子沾沾文曲星的福氣。
“玄武,乾州百姓這么快就要過臘八了么?”
他望著街邊支起的粥棚,烏木大鍋里翻滾著紅豆、桂圓與新麥,氤氳熱氣里浮動著姜片的辛香。
“回主公,乾州舊俗臘八要喝七寶五味粥,門楣貼門神像,孩童們還要唱《跳灶王》討彩頭。”
玄武甕聲甕氣答著,鐵锏穗子掃過積雪,驚得賣春聯的老翰林差點摔了端硯。
蘇夜輕笑出聲,指尖拂過粥棚外新寫的桃符,上好的徽墨在紅箋上洇開“天增歲月人增壽”,倒比乾元殿里那些“山河一統”的奏本看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