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對錦衣衛動手了,而且還是大動作。
王劍渾身一震,抬頭看向了朱興明,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躬身:“臣領旨。”
王劍也知道,此時的錦衣衛,怕是不再復當年了。
受到了順天府的節制,也就是說,錦衣衛作為皇帝的私人組織。不能再凌駕于大明律法之上,而是成為朝政系統的一部分了。
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有一點可以確定,作為錦衣衛指揮使,不會再成為皇帝的棄子了。
歷代皇帝,有雷霆之舉的皇帝,往往大興詔獄,使得天下人無不寒顫。
這也造成錦衣衛指揮使民怨沸騰,皇帝為了平息眾怒,往往在達到目的之后,兔死狗烹。
作為錦衣衛指揮使,沒有幾個能得以善終的。
王劍上任首日,并未大張旗鼓。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召集南北鎮撫司所有千戶以上官員,當眾焚毀了一批積壓的、證據明顯不足或僅為構陷勒索而立的“妖言”、“通敵”舊案卷宗。
火光跳躍,映照著眾人驚疑不定的臉。他沉聲道:“自今日始,無駕帖不得捕人,無實據不得入獄。凡有借衛中名號敲詐地方、構陷良善者,本使的刀,認得他,國法,更認得他!”
這番舉動,如同在死水潭中投下巨石,錦衣衛內風氣為之一肅。
不久,一場“雙軌制”的實戰檢驗悄然上演。京城忽有流言四起,暗指某位素有清名的御史“夜聚妖人,圖謀不軌”。流言首先被順天府的捕快在日常巡街中捕捉。順天府尹極為謹慎,一面不動聲色布控,一面詳查該御史日常行止、交往人物。數日排查,發現所謂“妖人”蹤跡全無,御史行止光明,流言源頭竟指向一個因田產糾紛與該御史家族有宿怨的破落戶。
順天府果斷將調查結論及流言源頭證據密封,直呈御前,同時抄送一份至錦衣衛北鎮撫司備案。王劍接到密報,立刻嚴令錦衣衛任何人不得以此為由擅自行動,靜待圣裁。一場可能興起的冤獄風波,消弭于無形。此案迅速在京師官場流傳,成為新制有效的明證。
然而,制度的設計終究需要人來執行。平衡的藝術,并非總能奏效。
一日,順天府查獲一宗涉及多位勛貴子弟的京郊大規模械斗死傷案。順天府依律抓捕首要人犯審訊,正待深挖。王劍卻持駕帖而至,稱此案背后疑涉邊軍兵器走私,危及國防,已得圣命,案犯及一應卷宗須即刻移交詔獄。
順天府尹據理力爭,認為械斗主因是爭利斗狠,所謂“兵器走私”線索模糊,貿然移交恐生變數,且程序上應先由順天府完成初審。雙方在交接現場僵持不下,氣氛緊張,最終驚動朱興明親自裁決。
皇帝權衡利弊,部分采納了順天府的意見,命案犯仍由順天府關押審訊,但錦衣衛可派員協同,專查其中可能涉及的軍器線索。此事雖未釀成大禍,卻尖銳地揭示了權限邊界在實際操作中的模糊地帶與可能的沖突。
每當夜深人靜,朱興明獨立宮闕高樓,俯瞰沉睡的京城。他知道,王劍正坐在北鎮撫司的燈下,審閱著經過順天府初步過濾的案卷;順天府尹的書房中,也必定亮著燈,小心復核著每一份來自錦衣衛的協查通報。
順天府與錦衣衛,如同皇帝親手安裝于帝國權力機器上的兩個相互咬合又彼此制約的巨大齒輪。它們發出的聲音不再只有錦衣衛一家獨大時令人心悸的、單調的“咔嚓”聲,而是多了一種監督與制衡的、略顯滯澀卻更顯沉穩的“咯噔”聲。這聲音雖不完美,甚至時有摩擦,卻構成了帝國權力運行中前所未有的、相對安全的節奏。
朱興明的目光再次掠過眼前奏章,嘴角浮現一絲幾不可察的平靜。他深知,在權力幽深的叢林中,永遠不存在一勞永逸的安全。
其實錦衣衛和順天府之間的糾葛,不過是王朝的一個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