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興明看向了一旁的孟樊超,發現對方也是一臉的茫然。
孟樊超的心中在嘆息,陛下辛勞,卻不想這地方官員當真如此混蛋么。
朱興明的心情愈發沉重,自己剛出門就遇到這些冤假錯案。那么,自己沒看到的呢,又有多少?
官官相護,肆意的壓榨百姓。黑白顛倒,煌煌大明竟然還是這個樣子么。
“句句屬實。若有半字虛言,天打雷劈。”鄭彥抬起頭,淚流滿面,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那胡善庸、趙德彪,狼狽為奸。學政衙門和府衙上下,早已沆瀣一氣。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三百兩一個秀才。五百兩可保過府試。學生,學生家貧,父親早亡,老母多病,全靠幾畝薄田和族人接濟度日,哪來三百兩雪花銀。十年寒窗,自問文章不遜于人,卻連考三此,次次名落孫山。那些中了秀才的,多是城中富戶子弟,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更有甚者,連考卷都是請人代筆。這,這還有天理王法嗎?。”
他越說越激動,身體因憤怒和虛弱而劇烈顫抖:“柳文淵兄,他,他家境比學生更為貧寒,卻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去年府試,他文章做得花團錦簇,本應是案首之才。可發榜之日,卻榜上無名。而那中案首的,竟是知府趙德彪的妻侄,一個整日只知斗雞走狗的紈绔。柳兄悲憤難當,在府學明倫堂前,當著眾多學子的面,痛斥科場黑暗,質問學政不公。結果,結果當日下午,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鎖拿入獄。罪名是‘誹謗朝廷’、‘煽動生員’。三日后,便傳出他,他在獄中自縊身亡。”
他泣不成聲,再次重重叩首,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先生一看就是不俗之人,學生自知人微言輕,狀告上官,無異以卵擊石。但柳兄血仇未雪,山東士林冤氣沖天。學生,學生這條命早已置之度外。只求大老爺,只求您將這狀紙,遞上去。遞到,遞到京城上達天聽。學生,死而無憾。”
朱興明靜靜聽著,如果真如這學子所言,整個山東的官倉,即將迎來大地震。
至少官場上,一半的官員腦袋是別想要了。
我朱興明縱橫天下,殺人無數。殺幾個狗官,還不是手拿把掐。
好一個學政。好一個知府。
這朗朗乾坤之下,竟已糜爛至此。將國家掄才重器,當作私肆買賣。將寒門士子的十年血淚,視如草芥。將仗義執言的讀書人,酷刑虐殺。
這哪里是報喜的奏疏?這分明是蓋在累累白骨和斑斑血淚之上的,一張張浸透了謊言的遮羞布。
更可恨的,是那些食君之祿的監督官員,一個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著實欺人太甚。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狹小昏暗的房間里投下沉重的陰影。他走到鄭彥面前,俯身,伸出雙手,將這位瘦骨嶙峋、泣血鳴冤的生員,輕輕地扶了起來。
“鄭彥。”朱興明的聲音不高:“你的事,我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