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不容置喙地命令:“到碼頭繼續監督長順和永順貨行,有任何情況,立刻通知我。”
駱爺遲鈍地應了聲好。
“我要的不是‘好’,而是立刻執行。”看著他依舊死氣沉沉的模樣,陳韶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應該清楚,憑著你拐賣的那些少年、少女,足夠你死一百次了。我之所以留著你,無非是你還有點用處。如今,你的仇的確是報了,是生是死,你可以不在意。但那些少年、少女的仇還沒有報,你可以不畏懼生死,但我想,你應該不愿意看到你的妻兒死后還不得安寧!”
駱爺猛地朝她看過來,那一瞬間的光彩,比昨日見到羅慶容時還要亮上幾分。
陳韶回看著他,目光冰冷。
駱爺哆嗦著張一張嘴后,強撐著胳膊坐起來,“我,我立刻就去。”
“別忘了,羅慶容還在大牢里。”陳韶冷聲丟下這么一句話后,便轉身走了。
駱爺手腳冰涼地又倒回床上,看不出悲喜地落下兩行眼淚。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坐起來,慢慢滑下床,到后院打上兩桶井水,照頭沖了兩回。太陽雖大,井水卻冰涼刺骨。忍不住打上幾個冷戰后,駱爺回屋換上一身干凈的衣裳,又嚼蠟般吃了幾塊點心,喝過半碗水后,慢慢摸索著離開了太守府。
天氣很熱,落雁居中卻忙得熱火朝天。
早前,拼好的尸骨會一具具拉回太守府,后來太守府無地擺放后,便就地留著了。
陳韶已經很久未到過落雁居。
馬車經過三三兩兩前往幾個園子看熱鬧的百姓,慢慢停靠在了落雁居門前。
自從文家覆滅后,通往幾個園子的道路便撤去了看守的羽林衛或是衙役。不少百姓閑著沒事時,都喜歡過來湊一湊熱鬧。圍剿朱家時,因人手不夠,看守幾個園子的羽林衛也被撤走,如今各個園子僅有四個衙役留守。陳韶寬厚,衙役們也不像以往那般盛氣凌人,這就導致了過來看熱鬧的人從早到晚都絡繹不絕。
陳韶從馬車下來,看一眼往這邊趕來的百姓,又看一眼已經圍在門口的百姓,微微點一點頭后,便進了落雁居。
落雁居里里外外都鋪著草席,草席上,密密麻麻地擺著拼好的尸骨。陳韶邊走邊看,尸骨拼得都很好,除了偶爾會有缺少一兩根小骨頭的現象,幾乎沒有什么錯誤。
“大人。”徐光聞訊從后邊出來,汗津津地揖一揖手后,問道,“大人今兒怎么有空過來?”
陳韶玩笑一句‘看他是不是在偷懶’后,掀眼看到他黑黝黝的干瘦臉龐,忍不住說道:“你又黑了。”
徐光不在意捏起衣袖抹了把額頭的汗,“天氣熱,總曬著,難免要黑一些。不過我已經一把年紀,連孫子都有好幾個了,黑就黑些吧。”
總覺得他是在炫耀,但她沒有證據。陳韶無聲地腹誹兩句后,停在一副缺了好幾根手骨的尸骨前,“這是怎么回事?”
“這種情況很常見,”徐光侃侃答道,“要拼的尸骨太多了,又全都堆在一處,真要一副一副拼完整再去拼下一副,光是這一個園子就不知道要拼到猴年馬月了。為了加快速度,我就讓他們將實在找不到骨頭的尸骨先這樣擺著,等把一堆尸骨拼完,再用剩下來的骨頭找主人。”
“是個好辦法。”陳韶贊賞地點一點頭,“這個園子,還有多久能拼園?”
“應該只要三五日就能拼完了。”徐光也不怎么確定地答道。
“那些學子聽話嗎?”陳韶隨意問道。
徐光點點頭,“都很聽話,有幾個實在手笨的,就讓他們打雜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了好幾個院子,慢慢走到了他們現在拼骨的院子。院子里,學子們或兩個,或三個一組,共分出了二十六組。各組人員或躲在樹蔭下,或躲在屋檐、長廊下,個個都蹲著身子嘰嘰喳喳地拼著尸骨。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習以為常的緣故,每個人的神色看起來生動活潑,絲毫看不出來初被抓捕時的那種惶恐慌張。
徐光拍著手,高聲叫道:“都停下手里的活,大人來了。”
剛還嘰嘰喳喳有說有笑的七十三個學子,立刻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站起來,齊刷刷地看向門口。看到陳韶,不少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更有不少膽小些的,已經瑟瑟發抖。
若說剛被抓捕時,許多人都還心存法不責眾的僥幸,隨著文家,尤其是朱家的覆滅,人人對她都有了一個新印象:狠毒、兇殘。
陳韶挨個掃了一圈后,平靜道:“繼續拼你們的尸骨,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