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一陣子,宋老太太方才再次開口,只這次她看的不再是宋玉枝——
她當了小半輩子的官太太,旁的不說,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流放的后半程路上,足夠她去了解宋玉枝的秉性。
這丫頭主意大,并不是那么輕易好說服的。
所以老太太只看周氏,“阿周,念在你是個好的,遠哥兒也年幼,我便不和你們一般見識,也不需要你再為前頭的事如何。”
宋玉枝挑了挑眉,心道這老太太難道為了不想分家轉性兒了?
誰料她接著道:“我會為你們母子繳納戶籍銀錢,還會為遠哥兒請個大夫來仔細瞧瞧身體。只要你跟枝丫頭斷絕母女關系……”
敢情老太太打的是這個主意!
只要周氏應承,那他們二房就不算起了個分家的頭兒,而是宋玉枝一個人脫離宋家。
周氏本是無甚主見的人,聽到老太太這話,卻是不用宋玉枝再幫著她拿主意,當下就斬鐵截鐵道:“我們母子三人絕不可能分開!”
她都如此了,宋玉枝自然越發堅決地道:“老太太不必多言。如你所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今兒個就在衙門里,請諸位官差做個見證。就此分道揚鑣!”
文書也等了好一陣子了,略有些不耐煩,催促著宋老太太快點下決斷。
宋老太太交付了五百兩銀票,剔除宋玉枝他們之后,還得了二十兩銀子的找頭。
離開衙門之前,宋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宋玉枝一眼,怒極反笑,“好。好得很,老身倒要看看,你們這孤兒寡母的,如何在這豐州城里討生活!”
宋玉枝做了個“請”的手勢,“慢走不送。不勞您費心,便是我們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家門上。”
宋老太太被氣得拂袖而去。
宋玉錦攙扶著她,走到衙門外頭,她實在耐不住了,出聲道:“祖母怎么就同意她自立門戶了?若家中其他人都效仿他們家,咱們往后可真要無人可用了。”
她這小丫頭能想到的,宋老太太能想不到?
正是想到了,怕宋家其他人效仿,宋老太太才去攛掇周氏帶著宋知遠和宋玉枝斷絕關系。
無奈他們孤兒寡母實在是一條心,再多說下去,倒顯得宋老太太上趕著。
眼下對著晚輩,宋老太太也不提自己沒了辦法,只老神在在道:“你真當自立門戶是這么簡單的事?”
“可宋玉枝那手廚藝……”
“傻丫頭,有話叫‘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天南地北的口味都是不同的。前頭宋玉枝給官差做的那道‘賽螃蟹’乃是魯菜,周氏祖籍也是魯地,那菜估計是從前周氏私下里教她的……可你何曾見過十幾歲就精通各地菜系的廚子?更遑論那宋玉枝早先還是個癡傻的。她如何能立足?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宋老太太看著是在和宋玉錦說話,其實未嘗不是在敲打其他宋家人。
果然這話一出,其他宋家人越發老實,低頭垂手、安安靜靜地跟在老太太身后。
而宋玉錦則是唇角上翹,仿佛已經看到了宋玉枝沿街乞討的可憐模樣!
衙門里,一大幫宋家人離開,方才還十分擁擠的屋子頓時變得寬敞起來。
宋玉枝簡單跟周氏說了方才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便跟文書說好自己一家要在城內暫居的事兒。
她用的是銀錁子,交割起來沒有銀票那么方便。
文書引著他們去案前,用戥子稱過。
宋玉枝的手捏調料能不差分毫,對銀錁子的估計也并沒有出錯。
文書開出了三張臨時戶籍證明后,找回了二百文錢。
方才宋家鬧出的動靜不小,那文書聽了一耳朵,大抵知道他們一家三口準備單過。
他并不是多事的人,并不想摻和人家的家事,但終歸看著孤兒寡母的不忍心,所以特地把那二百文錢串成了一吊,交付的時候讓宋玉枝千萬得放好,還提醒她下個月這個時候得準時來衙門報到交銀錢。
這豐州城魚龍混雜,宋玉枝心中有數,跟文書道了一聲謝,抱上宋知遠,和周氏一道從衙門里出來。
周氏方才難得地硬氣了一回,現下不覺又開始眉頭緊蹙,滿面愁容。
宋玉枝根本沒給她開口再勸的機會,拿出猴子給的地圖仔細看過,又對著日頭分辨了一番南北,便離開了衙門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