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外圍,分布著一些寺廟以及大大小小的四合院落。
不用眼睛,忽必烈便能感受得到,拱衛于大安閣周邊,一圈威然屹立的帳篷,如同當年一樣,陪伴著自己。
只是帳篷還在,帳篷的主人卻早已蹤跡全無。
最中間的那座帳篷,主人劉秉忠。當年不過一個小沙彌,被自己一頓勸說之后還俗,成為自己的第一位幕僚。十五年前,在離此不遠的南屏山,端坐而逝。
那一年,離去的還有被南宋羈押十六年之久的郝經。他在宋國熬過了最艱苦的時光,卻終于病逝在歸來的途中。
劉秉忠的隔壁,住的是畢生鉆研儒家治國之道的姚樞,于十一年前病逝。
再邊上,是與姚樞同為北地理學領袖的許衡與竇默。一個死于八年之前,一個死于九年之前。
與他們同時去世的,還有太子贊善王恂、“秀才”趙壁、“龍山三老”中的張德輝。
此外,早已離世的,還有金國的最后一個狀元王鶚,自窩闊臺汗時便任中書令的楊惟中,被尊為“北方文雄”的元好問,精文善武的耶律鑄,以及自己倚為臂膀的“廉孟子”廉希憲……
俱往矣!
只是不知道,這些人離開了自己之后,會投向長生天的懷抱,還是依然堅守于這里,他們心目中的故土?
忽必烈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人對自己的忠誠,以及這一路行來為自己提供的幫助。沒有他們,不會有今天的大元帝國,更不會有今日的萬國降服!
但是,無論他們出身于漢人,或是契丹、女真之后,都只能是異族之人。
他們的理想與目標,終究不可能成為蒙古人的理想與目標。
不知道某一天,自己再與這些幕僚相見時,他們還會不會如當年那般,獻上一聲發自內心的問候:“王爺可好!”
忽必烈拿起邊上的酒壺,倒出一杯濁酒,望前緩緩地灑了半圈。
也許,這一天很快便會來到了!
真的不需要太長時間了!
一把傘靜靜地出現在忽必烈的頭頂,遮去幾乎消失不見的雪花,也擋住了漸漸溫暖的陽光。
身著錦袍,頭頂罟罟冠的南必皇后,舉著傘靠在牙床之后,兩眼滿含著深情,看著身前的這位比自己大了近五十歲的皇帝。
南必不是忽必烈的第一個皇后,也不是他最疼愛的皇后。
蒙古王公的四個“斡耳朵”,是可以分得丈夫財產的正式妻子。
忽必烈第一個斡耳朵,是他的外甥女帖古倫,但并不得忽必烈的歡心。
離開漠北南下之后,始終陪在忽必烈身邊的,是他的第二個斡耳朵察必。也是忽必烈的親表姑。
在忽必烈自立為汗的當年,察必便受封為皇后。這是蒙古有史以來,第一位被尊為皇后的“斡耳朵”。
然而,與他的那些幕僚們一樣,察必終究還是先他而去。
為了紀念這位陪他走過無數艱難日子的皇后,忽必烈迎娶了察必兄長納陳的曾孫女,也是他的孫侄女——南必。
年齡差距不是婚姻的障礙,輩份與血緣的混亂對帝王之家似乎也不成問題。
讓忽必烈略覺糾結的是,自己是否應該帶著她一同去見長生天,以免她扶持自己的兒子鐵蔑赤爭奪汗王之位?
只是有什么區別呢?
是鐵穆耳是甘麻剌,還是鐵蔑赤,只要是自己的兒子與孫子,誰登上皇位對于自己來說,有什么不同?
這皇位,終究還是帶不走啊……
陽光漸薄,一陣涼風吹斜了靜靜的傘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