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復踏入門內,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與姚燧相對而坐。
“你天天往我這兒跑,就沒人制止你嗎?”趙復飲入一口熱茶后說道。
“你不肯出門,那還不得我過來。”姚燧苦笑著答道。
“說吧,今天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北平王那邊,出事了。”
“終于出事了?”
“是啊……只是這事,有些奇怪,先生不妨參謀一二?”
“無非是有人覺得不放心他手上的兵權,又有人推波瀾,甚至暗下殺手。人死了沒?”
姚燧神情一滯。
都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為啥我就沒這能耐?
這樣的人,老死于此,其實不該!
“那位想讓你出仕,執掌朝廷財政,你真的不再考慮?”
趙復斜了他一眼,說道:“三十年前,在我初次進入大都之時,他便找上我,向我詢問滅宋的方案,并許我以中書丞相之位。
“我若允了,或許封王或許封侯。可即便當年集天子眷顧于一身的鎮陽王史天澤,如今又在哪里?朝廷之上、軍隊之中,還能見到得史家的子弟嗎?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當今天子以蒙古汗王自居,卻將漢家皇帝的御人之術用到了極致。
“可是,他卻只學得帝王之術之形,未得其神。
“天下遠遠未到承平之時,也不見盛世來臨的任何跡象,他卻內黜功臣,外欺藩國。窮兵黷武,視軍士如草芥,視百姓如芻狗。
“天下若還不亂,天理不容!”
姚燧黯然道:“天下大亂,最先遭殃的必然是平民百姓啊……”
趙復搖搖頭說道:“不破,何以為立?
“趙復位卑言輕,只是希望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自以為天下無敵,總是用睥睨的眼光來看待世間的一切。
“希望執掌這個國家大權的王公貴族,不要總以為百姓良善可欺。不僅要享受他們血肉供養,還要將其視為私產,予取予奪。
“他們的雙眼,已經被權利與欲望所蒙蔽,也早已經沒了最基本的良知與同情心。
“他們的雙耳,只愿意聽到阿諛奉承之辭,與繁華盛世的頌揚,卻不知這天下,早已爛進骨髓深處。
“試問有誰的天下,是只有贊歌存在,卻不許痛哭哀嚎之聲?
“低頭俯身,看下這片滋養他們的土地,看下卑微無助的百姓,真的很難嗎?”
姚燧訥訥無言,只能嘆氣。
趙復卻不肯放棄他激憤的情緒,“在這種時候,你卻要勸我當他們的走狗,助其為虐。去剝奪百姓身上最后一件遮羞蔽體的衣裳,以繼續供養他們繼續的窮奢極欲?”
姚燧終于被說急了,出聲反駁道:“你知道,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怪你。每個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到的問題都會不一樣,解決問題的思路同樣會有差別。
“你希望我用盡量溫和的態度來幫助朝廷,為其續命,為其留下茍延的可能,以待明君出世。所以你才希望我不要采取如此暴烈的手段,不希望我漠視大亂將起。
“可是你要知道啊,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怎么會有妥協的可能?
“如箭即出,可發而不可收。
“若射出的箭軟綿無力,不僅解決不了強敵,卻只能招致天下人的恥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