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皇城,興圣宮。
躺在御榻之上的忽必烈,如同一支即將熄滅的柴火,卻又時不時頑強地迸出一點點的火星。
皇后南必倚在御榻之側,看著這個老人,眼神之中已經沒有當初深切的崇拜,只余難以掩飾的疲憊。
自察必死后,南必成為這位皇帝的新皇后至今,不過十年時間。
與十年前相比,皇帝幾乎判若兩人。既沒有睥睨天下的雄風,又沒了睿智無比的眼神,更沒有永不知疲勞的身軀。
對于這個被視若玩具的天下,他終于玩累了嗎?
每個人都會老去,每個人也都在老去。
看著他臉上的皺紋每天都會多上一條,看著他頜下的白須每天都會添上一根,看著他的指節每天都會鼓起一圈,看著他每天睜開眼睛的時間又少了幾時幾刻。
南必的心里,總是有股難以抑制的憤懣。
為什么他恢宏絢爛的一生,都屬于另外一個女人,留給自己的卻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殘軀?
其實,這樣狀態下的皇帝,卻是許多人希望看到的模樣。
意味著王公貴族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強取豪奪,意味著畏兀兒高官可以更方便地攫取財富,意味著漢人文武不用在這個時候擔心被驅離朝廷。
也意味著那些想爬上皇帝寶座的人,終于看到了希望。
這天下間,還真心地希望皇帝可以繼續堅持活下去的,也許只剩下南必一個人了。
腳步聲輕響,一個侍女端著個盤子,輕輕走來。
盤子上,是一碗藥汁與兩個小空碗。
南必舀出一點藥汁,倒入兩個空碗之內。與侍女各自端起一個空碗仰頭喝下。
藥汁極苦,哪怕天天為忽必烈嘗藥的南必,也依然無法從容忍受。
一刻鐘過后,苦味過去,兩人安然無恙。
南必這才往御榻上輕聲喚道:“大汗,起來吃藥了……”
忽必烈喉間發出一聲咕噥,緊閉的雙眼微微抖動,卻似乎沒有力氣將其睜開。
“大汗,我扶你起來……”
忽必烈腦袋輕輕擺動,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在搖頭。
南必咬牙將其扶起,侍女及時地往他背后塞了兩個靠墊。
蓋在忽必烈身上的被單滑落,露出一雙如老樹盤根般的手掌。
據醫官所言,皇帝是因為飲食不節、年老體衰加上偶感風寒所引發的“痹病”,又稱“白虎歷節”。
但是南必知道,真正讓皇帝沉疴難起的原因,是那木罕。
那個在所有人眼中存在感極低的幼子,卻是皇帝如今最大的牽掛。他不相信那木罕已死,卻因為無法找到他的下落而郁結難解。
這說明,那木罕要么被人控制關押,要么已經準備起兵造反。
這世間,敢派兵謀害那木罕的人并不多,敢將其控制起來的人更少,而能夠逼得他起兵造反的人,也就那么二三人。
皇帝雖老,卻依然明心似鏡。
南必從來不相信自己的所作所能瞞得過皇帝看似昏花的老眼,但是她卻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