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曾認真思索過跪下并投降之人,即便這意味著他必須表現得如一條喪家之犬。
而這個人正是贊贊之王亞歷山大。
隨著他身上所承受的壓力愈發沉重,邪惡的力量愈發逼近,年輕的帕夏發覺自己的心智變得愈發不穩定。
因而,他此刻的精神世界之中,住著一個怒氣沖沖、衣冠不整、驚恐萬狀的精神孩童,如同瘋子一般在那潔白的空間里來回奔走,口不擇言、回憶著各式各樣的雜亂思緒。
亞歷山大在那兒咒罵著自己的無能與傲慢,竟然讓自己陷入如此絕境,竟然未曾保持高度的警惕。他立下誓言,倘若自己能夠成功渡過此劫,往后再也不會指揮任何一場戰斗了。
他責備自己在尚有機會之時沒有接納赫米庫斯的提議。
懊悔在還有機會的時候沒有接受赫米庫斯的提議。
諷刺著自己即將面臨的死亡以及和他一同在此處的所有人即將面臨的死亡。
最為重要的是回憶起他迄今為止所經歷的一切事宜。
隨后,他腦海之中閃現的是妻子們的面容——岡比西斯、米恩、奧菲尼亞,甚至還有格萊妮,這著實令人驚嘆。緊接著是他的情婦們的面龐,他曾與之共度春宵的女子,以及他所結識并時常打交道的人——不論是他的家臣、管家和工人,甚至是他的敵人。但他最為銘記的是他所有孩子的臉龐,亞歷山大懊悔自己未曾如期望的那樣花費大量的時間與他們相伴。
緊隨其后的是贊贊,這座城市基本上是由他親手締造的。
他發覺這個定居點不過是一堆廢墟,而他留下的是一座宏偉的大理石之城。哦,他是多么渴望能夠再次目睹那個地方——那個地方,鋪設著寬闊的水泥路,矗立著巨大的水泥建筑,高爐的核心轟鳴作響,有著眾多不同的車間,還有著許多許多。
噢,一想到自己身故之后,這所有的一切、他的家人以及他所有的影響力將會何去何從,他的內心便充滿了無盡的悲傷。
當亞歷山大被困在橋頂之時,這個令人倍感屈辱的想法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也正是這個想法促使他選擇投降,他要竭力存活下去,無論生活將會何等卑微。
因此,該男子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困境之中。
他要么在眾人面前羞辱自己并乞求阿喀琉斯饒他一命,期望自己能夠被俘虜并獲得贖金,從而最終拯救他的王國。
要么自豪而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但風險是他很快便會在那里與他的家人相聚,因為他一生的所有成就都將被他的敵人所吞噬。
從這個角度來看,前者選擇投降,似乎根本無需深思熟慮,而是最為簡單、最為顯而易見的抉擇。
倘若亞歷山大的性命只需舉起白旗便能得以挽救,而后用一些冰冷的硬幣贖回,這或許會是本世紀最為劃算的交易。如果說這世上這個人最不匱乏的是什么,那便是金錢,以及賺取更多財富的手段。
但即便道路清晰可見,到了最終的關鍵時刻,亞歷山大仍舊不愿意低下自己高昂的頭顱。
這是由于他擔憂自己會喪失眾多士兵的尊重,他的形象會在國內的貴族當中轟然崩塌,而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緣由,便是他為達成這筆交易所付出的努力會令眾人感到不恥。
從邏輯層面來講,這似乎輕而易舉,但當事情發展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亞歷山大突然發覺自己的膝蓋變得僵硬,不愿屈服。
這并不符合邏輯,但他的身體卻執拗地不肯遵循邏輯的指引。
所以看起來,盡管這個人自認為膽小怯懦,甚至將生命看得高于一切,但是當面臨真正的逆境考驗之時,他似乎突然意識到,盡管他的生命取決于這條路線,但有些事情他是決然無法去做的。
其中一個人正卑躬屈膝。
身為領主、身為戰士、甚至身為男人的驕傲不允許他這般作為。
他不會向阿喀琉斯投降,也不會像歷史上眾多被俘的國王和領主那樣,被當作珍貴的馬戲團動物在城市中游行示眾。
更不必說,每當他想要舉起白旗的時候,琳達小姐那張美麗卻陰險的面容就會在他的眼前閃現。
他的直覺告訴他,落入她的手中定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他這般謹慎是明智的,因為這位女士曾發誓一有機會就會……亞歷山大。而且絕非是那種有趣、愉悅的過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