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如一道突如其來的信號,將這對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他們瞬間拉回現實。
兩人的臉上同時浮現出一絲回憶的神色。
他們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原本討論的話題,直到此刻才如夢初醒,重新回想起來。
“是,大人說得對。”黑衣貴婦連忙點頭,又補充道:“阿洛茲默留著那個瘋狂的梅斯特,可不僅僅因為他在解剖尸體方面的專長,更因為他是個毒藥方面的專家。”
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像是在梳理那些塵封的往事。
“阿洛茲默這個人,對被暗殺的恐懼遠超常人,簡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所以,他總是把梅斯特帶在身邊,讓他隨時準備好各種解毒劑,以防不測。”
亞歷山大得知那位學士對毒藥也了如指掌時,指尖正捻著一枚磨損的銀戒指,那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物。
他眼皮都未曾抬動半分,仿佛聽到的不過是天氣預告般尋常。
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奇事——凡是受雇于高級貴族的醫生,多半都得練就這般本事。
就像王太后常掛在嘴邊的那樣,在這波譎云詭的宮廷里,誰不是提著心過日子?
畢竟誰也說不準,哪一口酒、哪一勺湯里,就藏著索命的玩意兒。
那些華麗的宴會廳里,水晶燈折射的光芒下,說不定就藏著比毒蛇更陰冷的算計。
西利瑪正用銀匙輕輕攪動著杯中的玫瑰露,琥珀色的液體在骨瓷杯里漾出細碎的漣漪。
她鬢角的珍珠耳墜隨著動作微微晃動,語氣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嘆:“說起來,我至今都想不通,法扎帕夏究竟是怎么說動瘋王,放那位學士離開的。”
她頓了頓,指尖劃過冰涼的杯壁,指甲上的蔻丹紅得像凝固的血。
“你是沒瞧見當時的情形,他站在瘋王身后垂手侍立,白大褂上還沾著藥劑的酸氣。我攥著裙角才勉強按捺住——真恨不得當場就給他灌上一盅好東西,看他還能不能那么氣定神閑。”
那時西利瑪的藥箱還鎖在密室深處,桃花心木的箱子上刻著繁復的藤蔓花紋,里面的琉璃瓶里裝著半瓶提煉到極致的曼陀羅汁液,而解藥的配方還只在羊皮紙上勾勒了半闕。
那些尚未研磨的草藥在干燥的瓷罐里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催促她早些動手,可理智終究壓過了沖動。
這些尚未就緒的細節,成了她按捺殺意的唯一韁繩,讓她不得不耐著性子,看著那個礙眼的學士一步步走出王宮的拱門。
“可不是么,”伊納亞夫人在一旁搭話,她剛用繡花帕子拭過唇角,金絲繡成的袖口隨著手勢輕輕晃動,露出皓腕上那只瑪瑙手鐲。
“我追問過法扎好幾次,他卻總像含著塊石頭似的不肯多說。每次提起這事,他就捻著自已花白的胡須笑,眼里的光藏得比地窖里的酒還深。”
她轉向亞歷山大時,耳墜上的藍寶石隨著動作輕顫,在燭火下投出細碎的藍光。
“尸檢是法扎帕夏的掘墓人動手的,那老頭佝僂著背,手里的解剖刀卻穩得像釘在桌上。全程都由那個瘋子學士盯著,他說切哪里,掘墓人就落刀——那人從前也是行醫的,在鄉下給人剖過難產的母牛,手里的刀比屠夫還穩當。大人盡管放心,該查的地方,從咽喉到心臟,從胃囊到血管,一處都沒漏過。”
先前那些盤根錯節的背景,此刻像鋪展的錦緞般襯得這番話愈發可信。
亞歷山大指尖摩挲著下巴上剛冒出的胡茬,那觸感扎得他有些心煩。
他喉結動了動卻沒出聲,目光落在桌角那盞黃銅燭臺上,跳動的火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沒毒,也沒傷口……”他低聲重復著,眉頭擰成個川字,這種全然摸不著頭緒的感覺,像有只蟲在衣領里爬,說不出的難受。
他甚至開始回想阿洛茲默生前的模樣,那人總愛穿著猩紅色的披風,笑起來眼角會堆起細密的紋路,怎么看都不像是會無聲無息死去的人。
這可不是單純的好奇。
自打知道有那種神出鬼沒的毒藥,他夜里總睡不安穩。
床幔外的風聲會被他聽成腳步聲,杯里的清水總覺得浮著一層看不見的油。
他甚至會在半夜驚醒,摸黑去翻藥箱,把那些瓶瓶罐罐都倒出來,對著月光仔細查看,生怕哪一瓶里就藏著索命的東西。
這份近乎偏執的警惕,此刻正像藤蔓似的纏得他心口發緊,連呼吸都帶著股鐵銹般的澀味。
“等等!”他忽然像被燙到似的直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