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坖很清楚,要是太祖皇帝所制定的成法真的這么完美的話,大明的鹽政也是不至于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了。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鹽政之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大明鹽政在制度設計上的不合理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張居正就認為,鹽政衙門的權力過大,過于集中,也是造成現在鹽政糜爛的重要原因,大明除了在地方設立都轉運鹽使堅城鹽運使司作為管理鹽政的衙門,還有巡鹽御史作為監察專差,在戶部下設總理鹽政衙門,負責整個大明的鹽政事務,但是對于鹽政來說,運司的權力過大。
而且現在運司之權又全部被巡鹽御史所奪,張居正說道:“陛下,夫兩淮當南北之沖,鹽課甲于天下,在仕途目之為冷局,而世俗視之為利藪,是以科目有志之士,升轉得此視為浼,已而求去唯恐不速。”
原本按照大明定例,運司的權力是很大的,按大明會典所載運司的執掌為:“運使之職掌,攝兩淮鹽策之政令,率僚屬八十有一人,以辦其職務:給引符,俵商鹽,督程課,杜私販,聽訟獄,會計盈縮,平準貿易,明其出入,以修其儲貢,亭民阽于水旱、流亡則賑恤之,俾無失業。凡興革之事,由于所屬者,咸質正于運使。運使乃議于同知,參于副使,白于御史,而后宣布于治境焉。”
可以說運司對于鹽政是全面的管理了,除打擊私鹽、征收鹽稅等職能之外,對于鹽商而言,包括鹽引核發和食鹽配給等;對于灶戶而言,包括組織生產、荒政賑濟、治安司法等。權力十分之集中,本來運司就已經權重了,朝廷后來還派出巡鹽御史,使得鹽政權力更加集中,朝廷原本的意圖是加強對于鹽政的監督,防止鹽政出現弊端,但是在實際操作過程當中,巡鹽御史完全凌駕于運司之上,鹽務事權非常專一,大事小情巡鹽御史一言以斷之。
這樣的結果就是運司地位下降,這點吏部尚書楊巍也贊成,他說道:“陛下,運司雖三品之官,然不如藩臬二司遠矣,今之仕,秩卑而眾欲為者有之矣,科道是也;秩高而眾不欲為者有之矣,運司是也。秩高則曷為其不欲為也?財利之場,權勢蟠據,動則關格,且飛言丑語,易為污蔑,積蠧宿尤非一人一日所能掃刷。官雖尊,而無臨蒞之分,則令或不行,且一居是官,雖有善政,當道者不復訾省。眾之不欲為,以是哉?”
運司積弊多端,牽涉多方利益,特別是鹽運使品秩雖高,但權力有限,縱有善政,亦難以升遷。而且在士大夫們的眼中,鹽運官員被視為腥膻之藪,士大夫們認為鹽政官員尤為污濁之甚,一些官員為了自己的官聲或者名節,寧可辭官都不去運司任職,在大明朝已經成為一種常態了,即所謂自好者不樂居,大明的這些官員本就特別好名,他們認為:“鹺之斂散紓急由其掌握,而商人奔走之故,不為所動者鮮矣。”
他們認為一任運司則名節不保,所以寧可不當官都不愿去運司任職,朱載坖笑著問道:“恐怕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吧。”朱載坖很清楚大明官員的尿性,大明官員們一向是既要又要的,運司雖然名聲不好,但是可是有實際利益的職務,大明的這些官員不愿去,總歸是有原因。
次輔張四維為朱載坖解惑了,張四維說道:“陛下,鹽官考成極重,懲處極嚴,自正統以來,各處鹽課次年正月不完者,該場官住俸、杖追。分司并運司官,以十分為率,三分不完者一體住俸。其各官三年、六年考滿,巡鹽御史查勘,任內鹽課完足方許起送。若九年考滿,所屬鹽課過違限期不完者,查送吏部降二級敘用。”
朱載坖聽完之后笑著說道:“這就是了,運司污濁不堪且考成畸重,運使等官內無權柄,外無官聲,又有重責在肩,稍不注意,即被懲處,故而這些人才不愿意擔任的吧?”
因為就鹽稅而言,征收常為巡鹽御史或鹽法道所把持,運司不負責該事卻要為此擔責,大失公允,如正德時吏部尚書王鏊所言,運司是“無臨蒞之分,則令或不行”,正途出身的官員不愿到此任職,生怕因為在運司任職,平白污了名聲,吃了掛落,影響了自己的仕途,但是這些正途出身的進士官不愿意去運司,有的是人愿意去運司,那些捐納而來的官員,還有所謂的乙科官員,他們是無所謂,這就造成了惡性循環。
進士官們自恃清高,不愿到運司去任職,乙科、捐納就橫行于運司,他們本就仕途無望,在運司唯一的想法就是摟銀子,這就造成運司官員的名聲更差,進士官們更加不愿來,所以吏部尚書楊巍說道:“陛下,都轉運鹽使司,其僚佐為同知,為副使,為判官,各有分地,亦得用方印。蓋太祖特重鹽政,以事關軍國,非他官比,亦猶宋轉運副使,得與其長均體治事,名曰漕司,其遺意尚存。今運司下夷于州郡,為二司屬官,以知府劣考者為之,其諸僚則俱貲郎、雜流、潦倒不堪者充之,鹽政因之大壞。”
吏部左侍郎王家屏也說道:“陛下,兩淮鹽課最煩,納級貲郎垂涎此地,賢路妨塞,即有詿誤遷入,率投牒去,恥與此輩為伍。且天下有六運司,獨兩淮分司盡用貲郎,向來科甲視運司為羶地,避嫌不選,司官皆銅臭納級備員,誰顧鹽法沮壞?商灶之病靡日可蘇矣!”
所謂貲郎,就是捐納出身的官員,他們素質低下而急求回報,向來為人所輕。由于科甲出身的官員恥于任運司官員,貲郎們遂得以附羶逐穢,群聚于鹽場,在運司中下層官吏中占有相當的比重,其中兩淮尤甚。這就是使得本就弊端叢生的鹽政更加不堪,群小聚集,毫無廉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