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吳新奇用小手搖動袁承天的手臂問道:“大哥哥你怎么了?我見采薇大姐姐這二日也念念叨叨,似乎是說什么袁大哥……怎么不舍的的話來著?真是莫名其妙,你兩個人神秘兮兮,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可是有一件你們卻是相同的,那便是大哥哥你玉樹臨風,有種岳峙淵嵉的樣子;而采薇大姐姐秀外慧中,冰清玉白真是一對璧人,讓人好生羨煞!我想大哥哥或許有朝一日,你們鴻鸞天喜……”袁承天卻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說,——你又懂得什么?生死離別,憂患人間!你長大了,久經世事偏會明白這道理,現在我也不說于你聽!”吳新奇道:“我也不小了,你以為我什么都不懂,不是的……”忽然有人走來,“新奇,天不早了,還不回去?”原來是吳振塵。袁承天過來見禮,口稱“世叔”。吳振塵執手為禮,領著吳新奇回屋。吳新奇似乎還有話說,可是架不住爹爹的拽扯回到屋中。
袁承天也不以為怪,心想:他久歷憂患,妻子離世,而今久困這寧古塔,是否會憶及故土的親人,歲月的苦難已將人的心智磨成了平庸,不再有當年的壯志說天闊了!在這城中終老一生,似乎也無不可,人生于世,不過三萬六千場,關關難過關關過,到后來枯骨白楊,當年歌舞場只作狐丘狼穴,怎堪回首?想起這種種不堪,不禁悲從中來,久久不可斷絕!
日日一天天過去。丘方絕對回歸故里只字不提。袁承天也不便強人所難。采薇姑娘每見他來便纏著他要學那“乾坤一指”。袁承天則好言安慰于她,告知他學這功夫要循序漸進,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這時采薇便蹶起小嘴,很有些不高興,以為袁大哥一味推辭,只是不想教自己。丘方絕知道武功之道,不可急于就成,否則重者走火入魔,輕者武功盡廢,所以不可浮氣躁,要一步一步來。他將這道理告訴采薇姑娘。采薇姑娘見義父如此說話,也便信了,不再怪罪袁大哥了。
這日丘方絕泛舟江上,但見江邊岸上樹木垂青,一叢叢玫瑰和芍藥開得正妍,更有小鳥獸在奔走,抬頭是江左山壁嶙峋奇怪,頭頂蒼穹白云多變,魚兒在江水中自由游動,無拘無束,得其所哉!不思人間愁苦,不覺感嘆道:“當年范蠡功成身退,攜得美人西施泛舟五湖,何等的瀟灑出塵,不為功名所累,后來輾轉到了齊國,改作姓名叫做鴟夷子皮,率兒子與門徒在海邊結廬而居,戮力墾耕作田,又復經商賣買,以至累至千萬金錢。他又仗義疏財,結交天下英雄。齊王得知,拜為相國,以佐朝政,名顯當世,榮于后世,可說此人是完人,我輩皆不如他!”袁承天見他神色愀然,似有憂愁。他想了想說道:“一個人如果能達到范蠡先生那樣的地步也是好的!有絕色美人相伴,又復官至相國,聲名顯赫,夫復何求?——只是卻有一事,丘幫主你要明白此一時,彼一時也。今日不同往時,咱們又何必去學那范蠡先生?天下生民多難,怎可以避世桃源,對天下興亡不于過問,那實非在下所能?天降于人,必有所為!每個人的行為自然各各不同,咱們不必拘泥于去學古人。咱們要為自己理想和信念去爭!丘幫主這些時日我見你留戀山水,忘情于己,似乎此生無意再回中土?”
丘方絕掬水飲了一口,哈哈笑道:“人生于世,多是愁苦!忘乎于山水之間,我已無念于家國!先前還躊躇滿志,要反清復明,而今我才明白世事幻影,何必我輩執著,不如隨它去吧!袁兄弟你如得回轉中土將這封書信交給復明社的執事長老,讓他依照信上所寫行事,不得有違!”袁承天道:“丘幫主無意于家國,那也是無法可想。只是我怕復明社群龍無首,豈不就此一蹶不振,煙消云散?”丘方絕無動于衷,看著蒼穹說道:“從此江湖再無丘方絕,只愿客死他鄉,無復恢復中原之志。袁兄弟你天姿英偉,氣量宏偉,大有先祖袁督師之英雄氣慨,將來這反清復明的重擔便交負于你了!丘某心灰意冷,對家國事業不復理想,也許在這寧古塔的時日才讓我明白功名事業一場夢,人生苦苦相求一場空,參不透南國紅豆相思淚,看不透虎兕大夢歸,赤挑挑來去無牽掛!”袁承天見事不成,知這丘幫主心意已決,旁人決難說動,不覺言道:“踏足紅塵已是錯,此中離愁何人知?不是紫薇星座人,偏是憐憫天下人!”丘方絕聽了呵呵笑道:“有志氣,有作為,小兄弟將來你前程未可限量也!”袁承天道:“我也只不過凡人一個,只有丘幫主你英雄了得:,行為遠邁前人,當年率弟子攻入禁城,箭射隆慶門,何等英雄了得,險險捉住皇帝,可說唐宋以來未有之事跡!以至嘉慶皇帝顏面盡失,不得已下‘罪己詔’以為開脫!”丘方絕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而今丘某萬事皆不作想,只想這樣與世無爭過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