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去了。
一個人抵達緬邦。
他必須要給自己的身體下指令。
這樣身體不會垮,身體才能在不見天日的煎熬中撐住。
彼時趕到這里的,還有從北花縣一路順著魏瑕走過的痕跡追溯的主播楊瀟。
如今鏡頭對準楊國桐采訪,只拍攝他的背面,因為緝毒警不能露面。
“我叫楊國桐。”
“我曾參與到00年緝毒大行動,在99年末,我曾經在一個滿是紋身的人身上,得到一張地圖。”
“正是因為有這份極為隱秘的地圖,才有了00年緝毒行動。”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二十六年了......”
“我現在才知道。”
他聲音忽然有些悶,因為生理衰老不可避免的佝僂背影,這一刻,拼命挺直。
“魏瑕同志。”
“畹玎邊防緝毒警偵緝隊,前大隊長,楊國桐到!”
“00年那一次,我們沒一同戰斗。”
“這次,我和你一起戰斗!”
這一刻,抖音,微博,今日頭條......
彈幕引爆!
[魏瑕的紋身地圖,原來曾引發一次邊境震撼的掃毒大行動!他的拼命沒有白費,他真的把地圖送出來了!]
[這是此次審判,魏瑕的第一個援軍,首個官方退休,但身份地位極高的援軍,現在,他們要橫跨二十七年,并肩作戰]
[這場漫長且震撼的戰斗終于打響,魏瑕的陣營,來人了!]
許多觀眾看著,忽然覺得很想哭。
那個沒有上級,沒有命令,甚至沒有一個被認可的身份的二代緝毒警灰人。
就在此刻,終于等到他漫長一生都沒有聽到的稱呼。
魏瑕,同志!
記憶追溯畫面繼續。
山路,密林,大雨停了,太陽很大。
孫斌走在最前方帶路,繼續跋涉。
他們先前停留的寨子只是前哨,做為中轉要大一些,之后的寨子都很小。
甚至僅有十幾戶人家。
有的在收割罌粟,有的則在收割水稻。
不管是毒還是糧食,似乎在他們眼里都一樣,就堆在一旁。
魏瑕一瘸一拐虛弱喘氣,跟在隊伍后面,神情恍惚。
他忽然想到昔日。
93年,那一年,自己還小。
那是父母最忙的一年,爺爺奶奶因為事情沒了。
很多親戚怒罵父親得罪人,和魏家索性沒了來往。
可家里是種了許多麥子的。
沒人肯幫忙,要收麥子了,怎么辦?
于是自己白天去上學,晚上穿著老舊校服回家,一個人摸黑收割麥子。
地里的硬茬扎得的膠鞋磨舊的底子,鋒銳的葉片劃出許多細密的小傷口,連帶著麥芒上雜七雜八的小碎絨。
收割麥子弄得渾身很癢,很疼。
但偏偏就是這時候,魏瑕總會哼著歌,高興的不得了。
一想到弟弟妹妹在家里乖乖寫作業,連力氣都大了一些。
月色下,麥子被收割后井井有條堆放成一條線,之后魏瑕推著小車,一點點往家里搬運。
那時候自己衣服上全都是麥穗痕跡,臉蛋也紅潤的很。
有的麥子比自己人都高,沉甸甸的麥穗讓他笑起來,眼睛瞇成月牙。
小車一次只能裝滿一半,因為太沉重了他推不動。
回家之后,倒在倉房里,那天魏坪生寫作業寫的抓耳撓腮,不時咧嘴傻笑,魏坪政則一個勁在院子里騎自行車,不肯回來,最后才不情愿回家洗腳。
小央腳步蹣跚,咿咿呀呀的讀著拼音。
魏瑕樂呵呵看著,哪怕身上臟兮兮的,笑容心滿意足。
這一刻,魏瑕耳畔再度傳來緬邦人收割的聲音。
鐮刀劃過植物根莖,傳來沙沙聲。
他恍惚間回過神,看著那些細長的稻谷。
長在水田里,帶著盎然生機。
孫斌和光頭停下腳步,準備抽煙。
魏瑕則在他們不解的眼光中挽起褲腳,一步踏入水田泥濘。
“給我一把鐮刀。”
他看著緬邦農戶,伸手。
農戶是個四十多歲的黑瘦漢子,轉頭盯著田坎上抽煙的人。
皮夾克,馬甲,刀疤遍布,猙獰兇狠。
他有些畏懼,也帶著幾分嫌棄。
緬邦人都知道這樣的人是來做什么的。
但他不敢不給,于是顫巍巍將鐮刀遞過去。
在他們驚慌惶恐中,魏瑕揮舞著鐮刀,動作迅速,開始收割水稻。
和收麥子不太一樣,因為水稻都在水田。
但魏瑕不在乎,揮舞的動作熟練,很快割下大片,扎捆立在水田,繼續收割。
太陽下彎著腰的身影難得快樂,一如昔日。
這一刻的魏瑕很頑皮,他成為了孩子。
光頭看著快樂的魏瑕手腳麻利又熟練的下地,滿意笑著。
“這小子的確出身窮苦,現在算是可靠。”
孫斌吐出眼圈,笑罵一聲。
“跟他媽小孩似的,明明是個瘋狗,有時候就很奇怪。”
瓦虎還在帶路,看著魏瑕,咧嘴笑。
“干活很快,還挺可愛的。”
魏瑕收水稻,快樂的很,還哼著歌指揮其他緬邦農戶各自一塊范圍。
氣喘吁吁那一刻,他似乎重新回到93年寧靜的夜晚。
那時候他一個人在星空下穿著校服在黑夜里收割麥子。
父母還在。
弟弟妹妹還在。
家也還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