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慘白。
蘇遠走在蜿蜒的土路上,兩邊是半人高的荒草,草葉邊緣鋒利,劃得他手腳癢癢的。
遠處隱約有嗩吶聲,斷斷續續,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吹出來的調子。
他走得越深,草就越密,最后幾乎纏住他的腿。
低頭一看,這哪里是草,分明是一把女人的長發!
密密麻麻的黑發像蚯蚓一般從土里鉆出來,纏著他的腳踝往前拽。
“這是把江婳的技能給白嫖了嗎?”這足以把普通人嚇尿的一幕,僅僅只是讓蘇遠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路盡頭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紅燭高燒。
燭光里,一紙婚書靜靜攤開,上面的墨字還在蠕動,像是剛寫上去的。
蘇遠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現實里他仍舊是個保留初吻的純情少男,但是在夢里他已經結過十幾次婚了。
前幾次還比較正常,婚禮場地是在上個世紀裝修風格的老宅堂屋,紅綢高掛,燭影搖紅。
他穿著不合身的喜袍,跟著蓋紅蓋頭的鬼新娘拜了天地。
后來就越來越怪。有回在棺材里拜的堂,新娘躺著他站著;還有次滿屋子紙人賓客,他交杯酒還沒喝完,紙人們就自已燒起來了。
這一次更是把婚禮辦到荒草地來了,以后會不會在海邊?寺廟?基督教堂?
一想到自已穿著紅色喜袍,在佛祖和耶穌的注視下和女鬼拜堂成親的樣子……蘇遠感覺到頭皮發麻。
月光如一層薄霜,覆在荒草上。
夜風掠過,草尖便簌簌地抖落幾點銀輝,薄霧絲絲縷縷,像有人打翻了紗紡車,將半透明的絮絮纏在草葉間。
新娘站在霧的深處,紅色的裙擺在風中漫卷,金線繡的鸞鳳隨著衣褶起伏,時而展翅,時而蟄伏。
她站得極靜,唯有那紅綢蓋頭不安分地顫著,像是底下藏了只欲飛的蝶。
唰!
腦袋扁平,臉頰涂著夸張腮紅的紙人一個接一個從土里長了出來。
它們搖搖晃晃地圍攏過來,空蕩蕩的眼眶里沒有眼珠,卻莫名讓人覺得它們在笑。
蘇遠在紙人們的祝福下,不受控制的朝那抹紅嫁衣身影走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照理來說蘇遠結了這么多次婚也該對新娘有點感情。
可如果現在能動的話,他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刀砍掉這女鬼的頭。
中式婚禮就是這樣極端的,亮度調高加個濾鏡就是愛情片,亮度調低配個小曲就成了恐怖片。
蘇遠每次從夢中醒來都大汗淋漓,怎么可能產生什么愛情。
更別提這女鬼是個海王了,不知道和多少人結過婚,而那些人最終無一例外都消失了,堪稱天眷者界的黑寡婦。
兩旁紙人直勾勾的盯著蘇遠,腳下的黑發不停拖拽他的腳腕,蘇遠就這樣來到新娘面前。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對拜——!”
重復著固定的流程,仿佛有雙大手按住蘇遠的后腦,強迫他和女鬼完成對拜。
紅色蓋頭不知第幾次滑落。
蘇遠慢慢抬頭,他看到了新娘的下巴,視線繼續上移,就在即將看清新娘的臉時——
蹭——
像是上帝突然關掉了燈,整個世界都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