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透的泛音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夏暖暖恍若置身云海翻涌的仙山,隨后旋律漸深,渾厚音色如江河奔涌,激蕩處似有千軍萬馬踏云而來。
忽而高音清越似鳳鳴九天,低音沉緩如磐石墜地,散音與泛音交織出霞光漫天的瑰麗畫卷。
待最后一個音符消散,余音回蕩,兩人一時靜默,夏暖暖怔然許久才找回聲音:“這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
“表妹方才不是已說出曲名了?”洛川笑意清淺,得知這確是失傳的古曲,夏暖暖激動得指尖發顫,若能將這完整古譜帶回現代,古琴界怕是要掀起驚濤駭浪。
月色流轉,星光若隱若現,待二人驚覺時,庭中更漏已敲過三更,候在廊下的彩霞困得腦袋一點一點地啄著柱子,洛川這才起身告辭。
躺在繡帳中的夏暖暖輾轉難眠,指尖仍在錦被上虛按琴徽,月光透窗而過,照得她眼底清輝流轉,胸中似有萬千蝶翼振翅欲飛。
當年夏暖暖迷上古琴,源于在方太新品展會上當禮儀時,聽見特邀琴師的即興彈奏,更巧的是那位撫琴人正是本校音樂系才女,夏暖暖當機立斷拜師學藝。
這位師姐不僅以七十元課時費親自指導,還慷慨出借練習琴具,她為此足足攢了三個月兼職工錢,才捧回屬于自己的入門琴。
只是生計重擔終究壓過了風雅興致,那把琴在墻角靜默了整年,直到如今走出困頓,她才重新擦拭琴匣上的薄塵,生活二字,終是比生存多了三分從容。
次日清晨用過早點,夏暖暖向洛川辭行時提起正事:“秋薯該收了,今日我便回村采收,表兄尚在調養,待我運來新薯給你嘗鮮可好?”
洛川聞言擱下茶盞:“此等要事豈能錯過?清風備車。”清風欲言又止地望向主子尚顯蒼白的臉色,卻被洛川抬手止住:“躺久了該活動活動筋骨。”
見勸阻無果,清風只得暗自瞪了眼始作俑者,夏暖暖倒不以為意,抱著琴匣徑直登上自家馬車。
車轅剛轉過巷口,便見小薏兒托著腮幫子坐在西角門石階上,小丫頭聽見轆轆車輪聲猛地跳起,待看清來車卻又賭氣別過臉,任憑明月在旁輕哄也不動彈。
夏暖暖飛身躍下馬車,張開雙臂笑道:“娘的甜心小湯圓,想不想娘親呀?”見女兒仍梗著脖子,她三步并作兩步沖上石階,將那個扭成麻花的小身子摟進懷里。
小薏兒憋了許久的委屈終于決堤,哇地哭出聲來,這幾日夜里聽著風吹窗欞的響動,她總怕娘親像阿爹那樣再也不回來。
夏暖暖摟緊懷里抽泣的小團子快步入院,柔聲細語地哄著,全然顧不上身后的洛川,青年利落地翻身下馬,月白袍角掃過青石階,徑直跟著進了側門。
莊里老少三三兩兩聚在墻根探頭探腦,那個頎長身影甫一出現,人群里便起了騷動,明府的風姿,任誰見過都刻在骨子里忘不掉。
有后生拽著鄰人袖子問:“哪個是明府?”被問的漢子朝庭院努嘴:“最好看的那個就是。”
檐角銅鈴叮當,廊下光影交錯,小薏兒伏在母親肩頭,藕節似的手臂死死圈著脖頸,哭得直打嗝:“娘親不許走……”夏暖暖輕拍她后背,直到小家伙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沉沉睡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