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煦渾身都發起了顫。
許煢煢慢聲道:“那時,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沒有回答。是因為,我害怕說出來之后你就會疏遠我。”
“小時候,作為獨生女,我一直渴望有個哥哥。而沐家雜貨鋪那位漂亮小少爺,就是最符合我期望的完美哥哥。所以,從記事起,我就經常跑去雜貨鋪里玩,一賴就是一整天,大人都以為我是在饞店里的零食,事實上,我只是為了偷偷多瞄幾眼那個名字像光一樣溫暖的哥哥。他溫柔,矜貴,和煦,每當他沖我微笑,我心頭都會升起一股暖流,世間萬物都在融化。長大后我才明白,那種感覺就是喜歡。”
沐煦聽著許煢煢的聲音,因橋花而顫栗的身體慢慢平復下來。
“其實,我沒那么清醒灑脫,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女孩,膽大包天地喜歡上了一個永遠不會回應自己的人,他是天上的飛鳥,我是泥地里的肥料,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上我,但我還是固執地喜歡著他,從孩童到少女,從少女到大人,喜歡了他二十多年,甚至,為此切斷了自己與其他人戀愛的可能,拒絕相親,拒絕結婚,只為專心守在那個人的身邊。”
“當鎮上有人傳我們的緋聞時,我心底不知有多雀躍,哪怕只是虛假的謠言,只要能跟你扯上一點點關系,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在你家刷題的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無數個靜謐的夜晚,我坐在你的椅子上,用著你的電腦,與你只隔著一堵墻的距離,心中不斷猜測著,期待著,沐煦哥今天晚上會不會留下我過夜呢?”
許煢煢苦澀地笑了笑。
“當然,你從來沒有留過我。從來都沒有。很正常,很合理,我理解的,我知道的。每一次因你的冷落而傷心時,我都會告誡自己,錯的不是你,而是抱有希望的我自己。”
“可如果,只是如果,你其實是看得上我的,如果你舍不得讓我離開,如果你也喜歡我,那,沐煦哥,停下來,然后,跟我談一場戀愛,好不好?”
許煢煢又一次抬起胳膊,努力去夠沐煦的臉。
執拗地,懇切地,可憐巴巴地把手伸向他。
“你曾經說,愛情是很美好的東西。可我太過愚鈍,不明白它好在哪兒。”她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羞赧笑容,“你來教教我,好嗎?”
這個女人在故意迷惑他。沐煦心想。
他已經向她展露出了自己最丑惡的一面,她怎么可能還會若無其事地和他談戀愛?
一定是故意扯謊,打感情牌,試圖軟化他的心,誘騙他放過她。
不要相信她。
不要放過她。
可她的語氣是那般真誠,懇切。
可她說她喜歡了他二十多年。
在橋花、紀寒燈還沒有出現之時,她就已經喜歡上了他。
萬一,是真的呢?
身體似被隱形的鋼線牽引著,誘使沐煦跪在雪地里,低下頭,慢慢靠向許煢煢。
哪怕只有一句是真的也好。
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觸上了沐煦的臉,唇與唇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她淺淺的呼吸灑向他,在黑夜中蕩起漣漪。
還好,她還有呼吸。
還好,她的唇還有溫度。
還好。他心想。
直到許煢煢將手指用力刺入他的右眼。
劇痛襲來。
女人纖細的指節毫不遲疑地插進了沐煦的眼眶里,如果不是他及時退開,她一定會直接挖出他的眼球。沐煦捂著眼睛倒了下去,許煢煢趁機翻身爬起,先是一腳踹向他的太陽穴,接著又用腳尖直擊他的心臟,最后重重踩上他的脖頸,果斷干脆,沒有片刻遲疑。
招招死穴。
僅在十幾秒之內,沐煦整個人便動彈不得。
“你說得對,沒有從天而降的王子,也沒有光環四射的公主。”這次輪到許煢煢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所以,還是應該靠自己。”
從小干著苦活累活長大的人,并不會因為被保溫杯砸了一下額頭就失去知覺。
沐煦右眼緩緩淌下一行血,無奈地笑:“你果然是騙我的。”
許煢煢盯著他:“那個叫橋花的女人,連騙也不屑于騙你,所以你就在惱羞成怒之下殺了人家,對吧?”
沐煦身形一僵,方才的愜意與風度霎時消失殆盡,面色猙獰:“你沒資格提她的名字!”
“不,沒資格的人是你。”許煢煢面無表情,“不要裝深情了,在你親手殺死她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愛她、惦念她的資格。如果橋花化為厲鬼,看見你這副自我感動的樣子,一定會大笑著掐斷你的脖子。不過放心,她不會被困在這片樹林的。橋花的靈魂會去往自己心之所向的地方,一個充滿快樂、自由、沒有你的地方。”
“當年發現橋花的尸體時,我一度很不解她的眼睛為什么是睜著的,究竟是多大的冤屈,讓這個女人死也不能瞑目?現在我懂了,她是在記錄下你的丑態,是在用輕蔑的眼神鄙視你,嘲笑你,唾棄你,更是在暗中提醒我,一定要遠離你,永遠不要靠近你。”
“對了,當年你母親一定也是看穿了你的陰暗自私惡毒,才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你吧?我早該發現的,為什么明明是丈夫犯了罪,她卻要連同兒子一起拋棄?原來,是你活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