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繁星如綴,一輪殘月似弓,高懸中天,灑下熠熠清輝。
五都雄城聳立,十二座白玉樓遙遙在望,倒也不枉“天上白玉京”之稱,難怪敢與天上仙闕媲美。
第五樓辰樓,當為十二樓中最高之樓,也有“摘星樓”的別名,取自前朝詩仙沈太安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一句,意為立身樓頂,伸手便可觸及天上星辰。
樓上有臺,名為“觀星臺”,乃是欽天監的高人們夜觀星象的地方,非詔命允許不得靠近,市井小民無知,竟流傳出不少神神怪怪的傳說來,諸如天子于此大宴天上群仙、幾位神通近神佛的大真人大菩薩于此為王朝測運觀龍氣的傳說,講得是一板一眼,有如親眼所見,倒是為其增添了不少神秘氣息。
可惜樓上并無仙人。
白玉鋪砌的臺上,星光如瀑,唯有一名灰衣的老人,獨倚欄桿,身前擺放著一個棋盤,對面卻空無一人,只能一人獨弈。
老人頭上扎著一條儒巾,一身灰衣不顯華貴,倒是與尋常喜歡走街串巷聽書聽曲的老儒生并無兩樣,只是能登得此樓的,又豈是尋常人?
老人的面色有些晦暗,兩鬢霜白,依稀卻能看出一個俊逸的輪廓,想來年輕時也是個倜儻瀟灑之人,奈何身下卻坐著一輛輪椅,也不知是先天如此還是后天傷殘。
一手捻著一顆墨玉棋子,在白玉雕成的棋盤上輕輕敲擊,傳出一陣空靈而悅耳的聲音,老人抬頭看著仿佛近在咫尺的星空,另一只手伸出,似乎想要去摘下那手間的星辰,良久卻是無奈地收回,唯余一聲輕嘆消散在夜風中。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夜風吹過,老人似乎有些不勝寒,身子一縮,手中的棋子竟是未能拿穩,咣當一聲落在棋盤上,滴溜溜地一滾,竟是滾在了兩條捉對廝殺的大龍中間,好似一名無意闖入兩支大軍中央的孤卒,顯得分外突兀。
老人原本要撿起這枚棋子,卻是忽地一怔,一陣出神,良久方是喟然一嘆:“三年了,這一盤棋,到底還是你贏了!我不如你!”
老人抬頭看著遠處的夜空,仿佛能看穿無垠虛空,看見那遠處的一座孤墳,“進無可進,退難收手,好大一盤棋,原來早在三年前你便已經全部看明白了,是算準了我無論怎么下,都脫不出這個棋盤嗎?我常笑天地如棋盤,眾生為棋子,自負機關算盡,這世上的執棋之人,當有我一席之地,原來還是被你視為棋子嗎?世人都說我多智近妖,唯你笑而不語,如今想來,確實是可笑,可笑啊!”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喃喃自語:“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這話說起來容易,可這天下又哪來的第二個‘謀絕’?正二品的尚書令,執掌政事堂,可謂是宰執天下,我輩讀書人十年寒窗,所求為何?可不就是那‘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嗎?這個世間,怕也只有你能接連三次,輕飄飄地放下!”
“黃仲謀啊黃仲謀!”老人的眼中一片復雜,“高處不勝寒,原來就是這番滋味嗎?老而不死是為賊,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這樣罵我,說起來這句話放在你身上倒是恰當得多,好在你終究死了,活了一百多歲,活過了整個五代亂世,再不死就要成精了!可是為何,沒了你的天下,卻是如此的寂寞呢?”
老人的神色有些寂寥,看不出喜悲,聲音中卻平白多了許多落寞,他想起了那個年紀比他還大幾十歲的老人,那個本該被他稱為師叔的老人,也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敵手,生前他未能贏他一局,便是連死后,也贏不了哪怕一回嗎?
噔噔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