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閃電亮起,隨后才是雷聲。
也照亮了對面的墓碑,只有三個字,薛驚墨。
寧玄禮站而未言,良久,他也沒說一句話。
冰涼雨水沖刷著這一片墓地,似乎此人之墓,與周圍的墓并無不同,尋常而已。
季長暉忍不住,“陛下……”
他從未見過陛下有如此猶豫不決的時候。
“挖碑,開棺。”男人薄唇動了動,終于下了命令。
“是。”
季長暉不得不照吩咐辦事。
陛下倒是從來不信這些神鬼之說的,他可沒有龍氣護體,不得不在口中默念,薛侍衛大人有大量莫怪罪莫怪罪……
半個時辰后,終于將棺材挖出來。
寧玄禮卻閉上了眼。
他到底為什么要來此驗證,這里是否有秘密,他一定要知道嗎。
這一切只是因為他過于敏銳。
他不得不懷疑,可是他答應過阿拂,此生不疑……
棺中是否有尸骨,根本什么也說明不了。
沒有,那就是假死。
有,那也不一定是真死。
若能做到假死,棺中才必定有尸骨,不會有任何痕跡。
若是真死。
對,薛侍衛只能是真死。
季長暉高聲道,“陛下,棺中有骨!”
寧玄禮此時才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果真是一片白骨。
正是成年男子的尸骨。
他默默松了口氣,又好像沒有松,他有些遲疑了,又有些愧疚。
“罷了,回宮。”
“是!”
……
鹽運使進宮的那天,依舊是在和合殿與薛貴嬪見面,只做一個時辰的交談,便被裴今故請到了養心殿面圣。
他只是個八品官。
又是不受待見的皇商出身,能有今日,都要多虧圣上隆恩浩蕩。
鹽運使入殿行禮,“微臣見過陛下,愿陛下萬壽無疆,壽考綿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起身吧。”
寧玄禮坐姿慵懶,略倚靠著龍椅,“朕見了你的請安折子,也給你回了話,讓你帶上薛氏族譜過來,你可有帶來。”
鹽運使諂媚的笑,“陛下圣旨,微臣豈敢不尊。”
他說著雙手呈上族譜。
“微臣正帶來了。”
裴今故將薛氏族譜接過來,好生端到陛下跟前。
很厚實的一沓冊子。
寧玄禮開始翻閱,初時還算冷靜,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細查。
鹽運使不愧是做過皇商的。
說話就像倒豆子一樣,一直說個不停,“微臣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隆恩,小女能得陛下歡喜,榮登貴嬪之位,俱是微臣一家的榮耀啊,微臣日后定當為陛下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還在講話。
他自顧自講,完全沒注意到龍椅之上的男人,面色已越發凝重。
從頭翻到尾。
沒有薛驚墨這個名字。
而入宮名冊上,記錄在冊的是,薛驚墨,隆和元年入宮,巴蜀薛氏,三代小輩。
隆和元年,便是阿拂初封貴妃時,他就已經在了。
那時,還是未央宮。
對,是未央宮,是未央宮……
四年了,四年。
寧玄禮眸色深邃危險,面無表情的臉上,薄唇卻抿得很緊,幾乎要成一條線。
鹽運使還在那里繼續聒噪,“微臣鄙薄之軀,能為陛下效力,能為我大祁效力,那是微臣無上光榮啊!自然貴嬪娘娘也是如此……”
寧玄禮什么也沒說。
又將薛氏族譜翻了一遍,這回,是從后往前翻的,還是沒有那個名字。
他手指一下攥緊名冊。
只消他稍一用力,這本族譜,頃刻間就化為灰燼。
“陛下,微臣……”
“鹽運使。”
“微,微臣在。”
男人聲線發緊,緊到顫抖,“你告訴朕,巴蜀薛家,三代小輩之中,可有一個叫薛驚墨的青年男子,年歲不長,與朕相差無幾。”
鹽運使哽住,“微臣族中并無此人啊。”
“你給朕仔細想想。”寧玄禮聲音越發危險,低沉。
薛父一時頂不住這位帝王威壓。
但也不敢欺君。
他趕忙伏在地上,叩首道,“微臣豈敢欺君,巴蜀薛氏唯臣一家,那三代小輩都要叫微臣一聲叔父,微臣族中何來有此人哪!”
寧玄禮墨眸頓時燃起滔天大火,卻很快燃燼成灰。
他安靜坐在龍椅上,不發一言。
薛父不敢抬頭,“……”
周圍安靜得詭異,針落可聞,安靜到能聽見呼吸聲。
季長暉跟裴今故也從未見過陛下這般。
良久,良久。
男人才緩緩拿起朱筆,蘸了點朱砂墨,指尖一頓,一時沒有拿穩,又拿了一次,才拿穩。
筆跡凌亂,寫下三個字。
薛驚墨。
寧玄禮朱筆一扔,族譜也被扔至地上。
鹽運使大驚失色,“陛下……?!”
他以為得罪陛下了,趕忙又道,“微臣族中確實沒有……”
只聽陛下卻道,
“從今以后就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