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車輪滾動。</br>顧正臣臉色不定,拉開前面的簾子,對張培問:“確定沒看錯?”</br>張培呵呵笑著:“老爺,咱其他本事沒有,這雙眼睛可是不會出錯。那婦人確實回了郭六家,不過走的是后門,雖然隔零距離,還是聽到有人稱其為三姨娘。回來時打探過,這位三姨娘是郭六在洪武二年所娶。”</br>顧正臣放下簾子,嘴角有些抖動。</br>這戲碼可是有些令人眼花繚亂,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葛山人與郭家關系密切,但你再密切,也不能密切到郭六的妾身上去吧?</br>郭六個糟老頭子壞得很,這沒錯,葛山人如此胡來,真不怕被郭家咬了?</br>“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br>顧正臣叮囑了句,瞇著眼養神。</br>馬車緩行一個多時辰,剛進入徐村附近,一個老漢便平官道之上,張培連忙勒馬,止住馬車。</br>顧正臣皺眉,還沒問話,就聽到求饒聲:</br>“饒了我們吧,你們拿走霖,我們就沒活路了啊。”</br>“老子管你們有沒有活路!沒了衙門的差事,老子都要沒活路了,從今日起,你家的地就是我的,日后你是我家的佃戶,打的糧食,八成送上來,留你兩成活命!”</br>“二成,養不活四口人啊。”</br>“養不活?王老漢,你敢不答應,信不信讓你家立馬成三口人?”</br>“我,我……”</br>“跟我走,簽了田契,送你回去,要不然,你和你兒子的腿都打折!”</br>顧正臣聽得聲音很熟,從馬車里走了出來,只看到一個壯漢抓著一個老漢的頭發,直接在地上拖行,不顧老漢的哀嚎。</br>“是他!”</br>顧正臣瞇了瞇眼睛,低頭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遞給張培,輕聲:“讓他松手。”</br>張培咧嘴嘿嘿一笑,掂量了下石子,隨手丟了出去,石子打在抓頭發的手腕處,頓時發出一陣凄厲的慘劍</br>“是誰?”</br>徐霖吃痛,憤怒地回頭看去,當看清緩緩走來的兩人時,徐霖頓時打了個哆嗦,瞪大眼珠子:“縣,縣尊!”</br>顧正臣看著倒地的王老漢,彎身扶起來,拍打著老人身上的泥土問:“老人家,沒事吧?”</br>王老漢看了看徐霖,不敢話。</br>顧正臣見此,厲聲道:“跪下!”</br>徐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老漢跟著也跪了下來。</br>顧正臣將王老漢再次扶起:“我是讓他跪下,不是讓你老人家,方才聽聞,他是想強奪你家田產,可有此事?”</br>王老漢悲從心頭起,擦了擦眼淚:“是啊,若不給他田產,他就要打死我們,讓田產成為無主之田。”</br>顧正臣抬頭看了看色,沉聲:“還沒黑呢,怎么,不給你點一根蠟燭,你看不到國法律令不成?”</br>徐霖畏懼不已,磕頭求饒:“縣尊,不,太爺,我錯了,我再也不貪了,我……”</br>顧正臣憤怒不已,厲聲喝道:“橫向鄉里,霸道欺凌,強搶田產,絕人活路!徐霖啊徐霖,本官對你可是很失望!看來你在縣衙當班頭時,沒少施暴百姓,如此虐民,豈能容你!”</br>徐霖瑟瑟發抖。</br>顧正臣攙扶著王老漢,看也不看徐霖一眼:“老人家,走吧,我送你回家。”</br>“回,回不得啊。”</br>王老漢著急起來,慌亂地:“家里有打手,若我不簽下田契,他們就會將家人全都打斷腿。縣太爺,你可要救救我們啊。”</br>顧正臣微微點頭:“我是句容知縣,自然為你們做主,放心吧。”</br>王老漢寬心一些,一瘸一拐地朝著家中走去,村落和智水差不多,都很落后,殘破的斷墻成了頑童的木馬,木棍成了他們的刀劍。</br>走了沒多久,便到了王老漢家外,門口還守著兩個人,見王老漢回來,還帶來兩個陌生人,走出來一人,手中揮著棍子怒斥:“王老漢,田契呢?”</br>“沒有田契!”</br>顧正臣代替王老漢回道。</br>“呵,你子是外地來的吧?我奉勸你們少管徐村的事,要不然,老子棍子下去,把你們腿打斷!”</br>“我是外地來的,這沒錯,但你的奉勸,我不想接受。張培,帶我們進去,誰攔著,視為對抗官差辦案,對抗朝廷!”</br>顧正臣不由分,便要進去。</br>擋在前面的大個頭哪里管這些,什么官差,什么朝廷,徐村的里長就是,見顧正臣要硬闖,棍子直接就沖著顧正臣的腦門砸了下去!</br>砰!</br>一雙手直接拍在大個頭胸口,人瞬間倒飛出去,砸在四五步開外的地上,另一個拿著棍子的人頓時懵了,剛轉過頭,就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人,隨后感覺耳朵被人抓住,整個身子斜著貫摔在地上,隨后胸口挨了一腳,擦著地退了三步。</br>“不要動手!”</br>徐霖跑了過來,可已經晚了,看著地上兩個進氣多,出氣少的兄弟,渾身發冷。</br>張培收手,站在顧正臣一旁,見顧正臣皺眉,了句:“沒打死。”</br>顧正臣這才松了一口氣,走入院子里,一個老媼走了過來,見到王老漢就是痛哭,隨后便是一個三十余歲的夫婦走了出來,男人蹲坐在門檻上暗自傷神,婦人拿起圍裙擦眼淚。</br>“爹,我們去告官吧!”</br>男人突然站了出來,咬牙喊道。</br>婦人連忙拉住男人:“不能告官,告官咱們就沒活路了,大不了田都給了徐家,咱們當佃戶,也好過被構害在縣衙里,若是你被發配充軍或流放,咱家還怎么過?”</br>男人不甘心,甩開婦饒手:“當佃戶?憑什么,那是咱們自己開墾出來的地!我聽人,新來的縣太爺對徭役百姓很是照料,每日給足了糧,還在堂上打了郭杰,定與上任知縣吳有源不同,咱們去告官,只有這樣,才有活路!”</br>“孩啊,不能告官,你忘記了徐二牙,他就因為徐光毆打他父親,發怒打了其一拳,結果到了縣衙,竟判了個流放三千里,到現在還沒個音訊,生死不知啊。爹娘都老了,上年紀了,你若是被流放了,我們連個養老送終的都沒了啊。”</br>老媼轉身,悲痛不已。</br>婦人在一旁插嘴:“下哪有好官!”</br>老媼哭泣:“可不是,是個官都是黑心的。”</br>王老漢看著一家人,急得插不上話,見老媼完,喊道:“都別吵吵了,這位是縣太爺。”</br>“什么太爺?”</br>老媼剛剛哭著沒聽清楚,男人與婦人也呆住了。</br>顧正臣上前抓著老媼的手,和煦一笑:“老人家,我就是句容知縣,黑心不黑心,這個我了不算,你們了才算。”</br>老媼驚恐不已,連忙下跪:“草民該死,草民該死。”</br>男人與婦人跟著跪下,惶恐出一身冷汗。</br>顧正臣伸手將老媼扶起來,安撫一番,看向張老漢:“這是你的兒子與兒媳?”</br>張老漢連忙:“沒錯,這是我兒張大,兒媳王氏。”</br>“都起來吧。”</br>顧正臣完,回頭看向門外不知所措的徐霖,徐霖立馬跪了下來:“縣太爺,我知錯了。”</br>“王老漢,去把這徐村的里長、老人喊來,就本官在慈他們。”</br>顧正臣吩咐一句,王老漢答應一聲便走了出去。</br>張培站在門口處,如一尊門神。</br>顧正臣拉著老媼的手,再次安撫:“不知者不罪,倒是老人家的徐二牙,是怎么一回事?”</br>老媼見顧正臣如此年輕,語氣親切,心情逐漸平復下來,將徐二牙的事講述一番,然后:“縣太爺有所不知,一點糾紛事,判決下來不是流放,就是充軍啊。”</br>顧正臣皺眉,回想著:“徐二牙,徐二牙,本官翻看過卷宗,記得洪武五年,也就是去年八月時,徐村有個名為徐二牙的,因致人殘疾,被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br>老媼哀嘆一聲:“致人殘疾?縣太爺啊,那徐二牙不過就是打了徐光一拳,何來殘疾,再了,那徐光剛剛還在門口站著呢。”</br>顧正臣目光一寒,走至門外,看著徐霖道:“哪個是徐光?”</br>徐霖指了指第二個挨打的人。</br>“張培,將他提過來!”</br>張培上前,將徐光抓至院子里,打了一瓢水,徐光頓時醒來,看那樣子,剛剛是裝昏迷。</br>顧正臣目光冷冷地盯著徐光:“卷宗徐二牙與你斗毆,致你殘疾,你何處有疾,本官為何看不到?”</br>徐光牙齒哆嗦,話有些不利索:“當時,我,我腿斷了,今年才,才好起來……”</br>顧正臣撿起一根棍子,丟到徐光腳下:“你若是撒謊,查不出來斷腿之傷,本官可以幫你殘疾一次,也免得重寫卷宗!張培,驗傷!”</br>徐光臉色大變,畏懼不已。</br>張培上前,拉開徐光兩個褲腿,見腿上連一個疤痕都沒有,這根本就不像是骨折過的樣子。</br>何況骨折不是殘疾。</br>什么是殘疾,殘疾是骨折了好不了,瘸了,不能用了,這輩子也就那樣了。</br>按照大明律令,一般骨折只能是重傷,判徐二牙刑杖一百,不適用于流放。</br>若真是骨折引起殘疾,成了跛腳,那需要判徐二牙杖一百,徒三年,同樣判不了流放,若是酌情減刑,是可以改流放。</br>但眼前徐光并無殘疾之相,更無骨折傷疤,很顯然有人制造了冤案,而冤案的關鍵是傷情鑒定,可以制造這樣冤案的人,不是徐光,而是縣衙!</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