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楊夫慈打著地鋪躺在地上,曠兮躺在床上,各自躺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睜著眼。
楊夫慈將胳膊枕到頭下,問:“姐姐,你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
曠兮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自己那條難看的疤痕,笑笑:“小時候我在不爭觀山里受訓,一個和我一起的哥哥和我比武的時候,他的劍沒收住,割傷了我,無論怎么治,都沒能去掉這個疤。”
“你們做殺手刺客,不是身上不能留痕跡嗎?”楊夫慈側過身去看著她。
“師父當時確實不要我了,可傷了我的那個哥哥在師父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師父心疼我們,就把我留下來了。”
“你就這樣原諒了他?”
曠兮笑了笑,然后哽咽住了:“不……他說以后他會照顧我一輩子。”
楊夫慈忙問:“他是怎么做的?”
“他總是用我身上有痕跡為借口,危險的任務他都替我去做了。”
楊夫慈輕聲嘆了嘆:“那……他現在在哪兒?我送你去找他。”
“他死了,攻城那天,他是第一個死的。”
沉默許久,楊夫慈閉上眼來,柔聲說道:“別想了……”
而曠兮在楊夫慈的幫助下,逃出金陵城。曠兮回到王家村時,整個村子都沒人了,雞鴨牛羊,也全消失不見,村外莊稼地里,雜草叢生。和八年前,他們放洪水淹沒后的王家村一樣,一片荒涼。
曠兮跪在地上,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里,只做了這么一件事。
她追尋著過往的足跡,往熟悉的“家”中而去,似笑非笑,哼唱著一曲《桃花扇》——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
那烏衣巷,不姓王;
莫愁湖,鬼夜哭;
鳳凰臺,棲梟鳥!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深夜,曠兮來到慈悲臺,跪在正清道長的石棺前,磕頭叩首。若沖拜入門下后,正清道長來到慈悲臺,看著這口巨大的石棺,他感慨著,對曠兮和儼兮說,自己不想死后躺在這里。
他想和祖宗家人在一起,那個前朝皇陵,無論是威嚴赫赫,還是破敗不堪,都是他的最向往的歸宿。他不想死后還讓人叫成正清道長,這個名字,是玄機道長取的,自己用來迷惑大榮皇帝的,他只想做王顯,死后的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應該是王顯。
曠兮想要推開石棺,她用盡全身力氣,也推不開這十個人才能勉強抬起的棺蓋。她趴在石棺上靜默地流淚,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