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陸映猶如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梅樹下。
隔著廊檐和緊閉的雕花窗,他聽不見里面的兩人在說些什么。
因為是冬日的緣故,嵌在窗上的琉璃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只能模糊地看見兩人坐在一處,姿勢十分親密。
梅樹樹枝被昨夜的積雪壓彎,簌簌落在了他的肩頭,就連眉梢眼睫都帶上一點雪霰。
他恍惚未覺,眼眸里只余下殿內那一對男女。
其實他也有好些天不曾看見過她了。
她靠坐在一把鋪了虎毛褥子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穿了身榴花紅蜀錦襖裙,袖口和領口嵌著一圈白狐貍毛,懶洋洋地抱著琺瑯彩金絲小手爐,鬢邊海棠鮮妍明媚,仍是光彩照人的嬌態。
只那孕肚比上次看見時,要隆起些許。
他聽宮里的嬤嬤們議論,肚子尖則懷的是男孩兒,肚子圓則懷的是女孩兒。
可是她穿得那樣厚實,他瞧不出她的肚子是尖還是圓。
既然小陳太醫說她懷的是男胎,想必應當是肚子尖尖吧?
陸映緊了緊五指。
卻如何也想象不出,她肚子究竟是怎樣一種尖法。
少女談笑間,丹鳳眼瀲滟流轉。
大約正倒映著崔季的身影。
那是她孩子的生父。
他們是一家三口,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外人面前的那種。
即便他在她的芙蓉殿坐這么久,外頭也不會有人非議……
殿內,沈銀翎婉拒了崔季的提議。
她道:“小陳太醫說,再有三個月,我就該臨盆了。我與酈太后做了交易,我保酈珠為妃嬪,她保我此胎無虞。宮里有很多接生經驗豐富的太醫和嬤嬤,有他們照顧我,會比遠赴邊疆更加安全。”
“可是你曾沖撞酈太后,我擔心她會趁機對你下手。”
“酈太后控制欲極強,否則也不會想方設法往陸映的后宮塞女人。而我無牽無掛,她一直拿我毫無辦法。對她來說,我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軟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有軟肋供她操控。”
崔季沉默。
少女已經把所有事情都算計好了。
倒顯得他十分無用。
半晌,他握住沈銀翎的手。
他定定直視她的雙眼:“你要記得,崔季是你的夫君。不論遇到什么,崔季都在。”
他在北邊奔波數月,清寒如春雨的氣度被戈壁雪山、金戈鐵馬洗滌浸潤,眼底多了幾分尋常讀書人所不曾有的堅韌和戾氣。
沈銀翎頷首:“我知道。”
崔季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雖然你懷的并不是我的孩子,但我會把他當成自己的骨肉疼愛教養。我比任何人,都期望母子平安。”
兩人十指緊扣。
崔季傾身,在沈銀翎的頰畔落下柔柔一吻。
氣息交纏間,兩人近距離看著彼此的眼。
崔季眸色漸深,忽然重重吻向沈銀翎的唇。
殿外。
陸映孤零零站在梅花樹下,眉眼猶如萬里冰封。
早知過來會看見這一幕。
他早知跟過來,會看見他們溫存纏綿。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掌緊緊擭住,攥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稍一呼吸,那顆心臟就在狹窄的胸腔里劇烈膨脹,仿佛即將炸開。
他狹眸猩紅如血,緊緊扶住樹干,勉強壓抑住翻涌的氣血。
好在已是用午膳的時辰。
海棠進來詢問膳食擺在哪里,打斷了沈銀翎和崔季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