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皇長子的陽謀。”
“何謂陽謀?”
“——哪怕看穿了對方的意圖,也還是不得不這么做,甚至是心甘情愿的這么做。”
“便如今日,皇長子給王孫指的那條‘出路’——分明是皇長子要借王孫之手,達成自己得立為儲的目的,王孫,卻還是不得不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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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皇長子所言,句句屬實。”
“只有這么做,王孫才能打消陛下的疑慮,雖仍舊擺脫不了‘竇氏外戚’的身份,卻也能讓陛下知道:竇嬰竇王孫,并非是無條件聽命于太后的人。”
“危險,自然是有的。”
“擁兵自重,威逼天子冊立儲君——單就這一條,便足以使我竇氏絕了后嗣。”
“但有些時候,有罪,卻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說了這么長時間,又或許是‘仙丹’的副作用,竇廣國已是說的口干舌燥,腰背也傳來一陣酸澀。
自然地探出手,由族侄竇嬰扶著起身,喝下一碗苦澀的茶湯,再稍有些吃力的呼出一口濁氣。
由竇嬰攙扶著出了客堂,行走在侯府的石板路上,一邊輕輕捶打著后腰,嘴上一邊繼續說道:“當年,北平侯被罷相,先帝甚至一度擬好了詔書,要拜我為相。”
“雖說最后,是故安侯后來居上,但我與丞相之位失之交臂,卻并非完全是因坊間所說的那般——單純只是因為‘恐復為呂氏’,而被先帝所摒棄。”
···
“對于君主而言,臣下的能力、德行,固然很重要。”
“但對于要害位置,尤其是九卿、三公,乃至更高的位置,君主最看重的,其實既不是能力,也不是德行。”
“——而是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
說到此處,竇仙君又是一陣苦笑搖頭,腳下的步子也停了下來,側身望向攙扶著自己的侄子竇嬰。
“要想讓君主信任臣子,對一個臣子感到放心,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讓君主掌握這個臣子的把柄。”
“有了把柄,有了隨時能置臣下于死地的刀,君主便是掌控了臣下的生死。”
“唯有如此,君主才能放心在丞相、太尉這樣稍有邪念,便足以禍亂半壁江山的重位上,任命一個與自己并非血脈相連的外人。”
“這,也正是我為何要說:皇長子這記陽謀,王孫,避無可避。”
“——王孫,需要給陛下一個足以使王孫,甚至足以使我竇氏舉族受誅的把柄。”
“只有這樣,王孫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才能擺脫‘太后族侄’的標簽,于朝堂之上展翅翱翔……”
言罷,竇廣國便輕輕掙開竇嬰攙扶著自己的手,含笑向前走去。
只是在竇嬰低頭陷入沉思的時刻,沒人注意到章武侯竇廣國此刻,面上竟是一抹無盡的蕭瑟,和苦楚。
“可悲,可嘆……”
世人都以為,在張蒼被罷相之后,章武侯竇廣國之所以和丞相之位失之交臂,是因為那句老生常談的‘恐復為呂氏’。
但作為先帝曾經最信任、最信重的智囊,竇廣國心里很清楚:先帝,根本就不怕漢家,再出一家‘呂氏’!
準確的說,是先帝不怕在自己這一朝,出現呂氏那般禍亂朝綱的外戚家族。
竇廣國記得很清楚:當年,對于拜自己為相一事,先帝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
甚至就連朝堂進諫的那句‘恐復為呂氏’,都被先帝言辭強硬的懟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先帝近侍鄧通,在無意間提起了一句話。
——章武侯德高望重,為朝堂內外所敬仰,拜其為相,當是眾望所歸。
也正是這一句稀松平常的恭維之語,卻讓竇廣國徹底失去了先帝的信重,從此再也不曾踏入司馬門、再不曾出現在未央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