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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楚作亂前,長安刮起‘儲君皇太弟’的風時,勸阻皇祖母勸的最多的,便是作為東宮常客的袁盎。”
“袁盎遇刺身亡,單就是從目前來看,也已經可以大致斷定:就是梁王叔心懷怨懟,又不敢拿父皇或兒撒氣,才拿袁盎泄憤。”
“——至于刺客身上的符信,更完全就是梁王叔,想要借此‘震懾’長安朝堂。”
“如此淺顯的事實,皇祖母就算眼疾再重,也總不至于看不清?”
輕聲發出此問,劉榮便皺眉低下頭,一邊等待著老爺子為自己答疑解惑,一邊也飛速運轉起大腦思考起來。
袁盎遇刺身亡一事,無疑在長安朝野內外,引發了一場極大的動蕩。
只是這動蕩,和政治基本完全搭不上干系,只是單純的白色恐怖。
——當朝九卿,在長安帝都、未央皇宮之外,朗朗乾坤之下,被活活刺殺而亡!
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件,放在哪朝哪代,都足以引發一場政治地震!
甚至可以說,這已經脫離了政治、權謀,乃至戰爭的范疇,完全可以算作是恐怖襲擊了!
這么蠢的事,如此濃厚的‘我不好過,那大家就都別想好過’的任性味道,在如今漢室,基本就是梁王劉武最純正的身份標簽。
別說是那幾枚正面刻著‘梁’,背面刻著‘武’的玉符了,便是指紋乃至基因,恐怕都沒有這純真率直的氣質,更能代表梁王劉武。
劉榮倒是不擔心自己,也會被梁王劉武的無能狂怒所波及,和袁盎一樣暴死街頭。
真正讓劉榮感到不安的是:按照竇太后的人生經歷,無論是在過往,還是在劉榮的‘天眼’當中的表現,都足以說明這件事,根本無法逃脫竇太后那雙火眼金睛。
既然百分之二百已經看透了此事,竇太后,又為何還要死鴨子嘴硬,非要把梁王劉武往外摘呢……
“大約一年多前,故安侯告訴朕:只要《削藩策》推行,則關東必反大半;”
“朕驚疑的問故安侯:晁錯不是這么說的啊?”
思慮間,天子啟低沉的聲線傳入耳中,終是將劉榮飛散的心緒拉回眼前。
便見天子啟意有所指的望向劉榮,悠悠開口道:“可還記得當時,故安侯是如何回答朕的嗎?”
“——故安侯告訴朕:晁錯不敢。”
“——晁錯不敢將真實的狀況,或者說是有可能發生的最糟糕的狀況,擺在朕的面前。”
“因為只要晁錯那么做了,朕便極有可能會偃旗息鼓,再不復言削藩事,而是轉頭去捏造罪名,好生料理吳王劉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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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朕也可以借用故安侯的這句話,來回答太子的疑惑。”
“——太后,不敢。”
云淡風輕,就好似是在說‘一加一等于二’的淡定口吻,道出這一聲‘太后不敢’,天子啟便掀起車窗的內簾,望向車窗外,不免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良久,方好似自言自語般道:“梁王,是太后一手打造的‘社稷功臣’。”
“甚至還是太后曾據理力爭,試圖將其冊立為儲君太弟的大功臣。”
“這樣一個功臣,卻做出雇兇刺殺當朝九卿的事來——這意味著什么呢?”
“意味著太后瞎掉的,不只是眼睛。”
“意味著太后,曾險些將這樣一個殘虐、愚蠢,且毫無下限的人,冊立為我漢家的儲君皇太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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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太后而言,是無法承受的巨大指摘。”
“若是朕狠得下心,便是效仿當年的先帝,就此讓太后移居深宮,從此再也不過問朝堂之事,也根本沒人能挑出理來。”
“所以,太后不敢。”
“非但不敢親口承認:這件事確實是梁王做的,甚至都不敢接受現實,告訴自己:這件事——這件蠢事,真是我的寶貝兒子做出來的……”
深入淺出的一番解析,總算是讓劉榮隱約流露出了然之色,大致明白了竇太后‘咬死不認’的動機和緣由。
卻見天子啟又對窗外唉聲嘆氣片刻,才回過身,正對向劉榮,神情只微微一肅。
一見老爺子這副表情,劉榮便也知道:考試結束,該到老爺子講課劃重點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