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犁頭和扶手,扶手為一根橫置直桿,由操作者將桿背在肩上,雙手緊緊攥住桿身;
桿尾在操作者身后,連接著另一根直桿,向前斜向下,尖部的金屬承琢狀,便算是犁頭。
雖然已經在少府的精心改進下,做成了盡量美觀的模樣,但天子啟也還是不得不將那桿名為‘扶手’的長桿扛上肩,并用雙手死死壓在肩上,稍俯身,用盡渾身的力氣,才將身后插入泥里的‘犁頭’艱難向前挪動。
約莫走出去二十步,天子啟便已是有些脫力;
也沒逞強,趁著還沒累到喘粗氣,就將肩上的犁桿卸下。
——《周禮·籍田禮》有云:籍田之禮,天子九,公卿六,大夫三。
當然,這里說的數字,是用類似鋤頭的農具鋤地的次數;
到如今漢室,按照太祖高皇帝親口說過的話,便是‘禮樂崩壞’——連籍田禮,都可以用犁具犁地,而不是拿鋤頭鋤地了。
至于這‘親耕’具體耕多少,也沒什么固定要求,全看個人喜好。
如太祖高皇帝之時,劉邦常年不在長安,難得回一趟長安,也都是忙著鉆美人們的被窩,籍田自然是意思意思拉一段犁;
孝惠皇帝未冠而立,直到及冠之后,才有了親耕籍田的資格,卻已經是酒色掏空了身子,及冠沒兩年就一命嗚呼,根本就沒耕過籍田。
倒是先帝——在代王宮就沒少擺弄莊稼,到長安做了天子,沒了下田種地的機會,多年的習慣被一朝奪走,難免就會覺得心里癢癢,渾身不得勁;
難得每年春耕日,能有機會親耕籍田,先帝自然是甩開膀子,要好好過一把癮。
有好幾回,先帝都是差點把籍田給一個人犁完了,嚇得公卿百官連禮法都顧不上,烏泱泱上前阻止,才總算是為自己留了一點可耕的地。
作為先帝的子嗣,當今天子啟,自也不是那不知人間疾苦、不分五谷雜糧的肉食者;
同樣是在晉陽王宮里擺弄過莊稼,雖然沒有先帝那種病態的‘癮’,前兩年也好歹是能挽犁走兩個來回,而不是象征性的裝裝樣子。
今年卻連來回的‘來’都沒走完,雖然也沒什么大不了,但結合天子啟最近所展現出來的精神頭,在場的公卿百官,也無不暗下思慮起來……
“朝無丞相佐政,便由御史大夫暫代吧。”
眾人各懷心緒之間,天子啟鼻息平緩的發出一聲招呼,當即讓眾人斂回思緒。
待陶青上前接過犁具,也如拉重物上坡的力役般,吭哧吭氣犁起地來,天子啟卻是一腳踩上田埂,抬手擦汗的同時,將目光有意無意撒向劉榮所在的方向。
——如果是這方籍田,是漢家‘農本’的象征,那天子首執的犁,便代表著治理天下的權。
很顯然,如今的天子啟,依舊不覺得太子劉榮,有資格接過自己手中的禮犁,在自己之后、丞相之前執犁籍田。
或許是想從劉榮面上,看到類似‘失望’‘失落’‘尷尬’之類的神容;
見劉榮面無表情的對自己微一拱手,天子啟只頓感一陣索然無味。
遙想當年,都做了監國太子,先帝都不肯讓自己接犁——就連那些千石的小蝦米,都能排在監國太子前耕籍田,天子啟便覺得一陣莫名失落。
本以為劉榮也會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卻發現劉榮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盡帶著認同的謙遜。
——就好似是在說:父皇做的沒錯,兒臣確實還沒有這個資格;
而不時閃過那張英俊面龐的自信,又像是在說:但早晚有一天,兒會親手接過父皇手中的犁,以耕籍田……
“就是這幾年啦……”
“當年,先帝臥榻之后不久,便開始腸胃不能消食。”
“再三年,先帝便駕崩了……”
如是想著,天子啟不著痕跡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稍有些脹痛的腹部。
消化不良,對于年輕人而言,或許只是吃點臟東西竄幾天,就能解決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