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息了怒,又好似仍帶些怒意的一聲低呵,天子啟也總算是將目光,從已經換裝好的劉榮身上收回。
走到田埂外側,由宮人擦去腳上泥土,再穿上布履;
旋即便不顧百官公卿目光流轉,一把拉過劉榮的手腕。
“祭告社稷,太子當隨于朕左右。”
丟下這句話,天子啟便拉著劉榮,大步走到社稷壇前,而后便深吸一口氣,一級級朝著壇頂的祭臺走去。
祭壇頂部的祭臺上,竇太后聽聞耳邊宮人附耳提醒,面上神色不由得再一冷;
而在祭壇下,重新回到廣場的公卿百官,卻是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還沒告廟祭祖,卻反先祭天?”
“——怕是不合規矩吧?”
“雖是祭了太廟,但終歸沒有祭高廟,更不曾舉大典,而納百官之拜啊……”
···
“太子著諸侯之服,當是不想再觸怒太后:”
“卻不知陛下,為何要如此駁了太子?”
“莫非,陛下是想看看太子,能不能斗得過太……”
當這個想法出現在腦海中的第一時間,太子太師申屠嘉便猛搖了搖頭,旋即便恢復到方才,那垂垂老矣,好似隨時都要睡過去的慵懶之態。
——在申屠嘉看來,即便是再怎么抽象的帝王,都不會讓一個羽翼不豐的儲君,去和天子都未必斗得過的太后掰腕子,為的,卻只是驗證這個儲君的能力。
至于天子啟究竟為何這么做?
多年為官的經驗,在這一刻告訴申屠嘉:別急;
看不懂就再等等看。
總會看得懂的……
“皇長子倒是懂規矩,知道還沒祭天舉典,不宜擅著儲君之服;”
“皇帝怎又鬧這么一出,平白讓皇長子在百官公卿面前丟了體面不說,還給了我這老婆子這么大個下馬威?”
“——是怕老婆子我食言而肥,會將頒出去的冊立詔書再重新收回?”
“還是怕我這老婆子瞎了眼,便認不出我漢家的皇長子了?”
祭臺上,竇太后與天子啟并排端坐于臺中央,看著前方的禮官朗誦著祭辭,嘴上不忘清冷的挖苦天子啟一句。
聽聞此言,天子啟不置可否,只稍有些煩悶的深吸一口氣,再和胸中郁氣一同吐出。
倒是坐在天子啟斜后方的劉榮,飛速用眼角撇了眼祖母的背影,旋即便壓低聲線,就勢朝天子啟的背影俯身一拜。
“兒臣年弱無知,失了禮數,罪不容恕。”
“父皇不與兒臣計較,寬仁慈愛;”
“兒臣,謹拜謝……”
雖是沒直接和祖母搭話,卻也算是隱晦的表明了立場:老爹做得對!
至于皇祖母,好歹奉常的禮官正在祭天,皇祖母還是少說兩句,專心、虔誠的為天下人,向社稷祈福吧……
“倒不愧是皇帝的兒子。”
“就連這話里話外的陰損,都是打自娘胎里,便帶在血脈里頭的……”
如是一聲暗諷,竇太后也終是沒再多說,恢復到平日里那凄苦慘然的模樣,靜靜‘觀摩’其禮官正在進行的祭祀。
既然是祭祀,那邊必定是枯燥、乏味,又極為費時。
久到竇太后都挪了好幾次身子,天子啟也額角冒出虛汗——就連劉榮都有些坐不住了,祭禮官才終于結束‘祈福’祭祀環節。
到這里,籍田禮便算是結束。
按照慣例,天子啟便可以起身,扶著母親竇太后走下社稷壇,而后在百官公卿的夾道恭送下,乘車回到長安城。
只不過今日,情況卻稍有些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