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之外的變數,自也是讓祭臺周圍的禮官們稍一慌,卻也極為迅速的調整好心緒,為可能發生的突發狀況做好準備。
——萬一太子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就趕緊興禮樂,把太子的聲音壓下去再說!
便是在天子啟遲疑中略帶期許、眾皇子迷茫中夾雜忐忑,祭禮官們憂慮而又焦慮的目光注視下,劉榮終是將抱在懷里的幼弟劉彘放下,上前兩步,便對天子啟跪地拱起手。
“去歲秋,吳王劉濞、楚王劉戊等賊,枉顧太祖高皇帝恩德、悖逆君臣尊卑之序,悍然舉兵而亂關東!”
“雖有忠臣義士,如條侯周亞夫、曲周侯酈寄、魏其侯竇嬰等,使此七國之亂三月而平,然關東萬里良田,亦難逃賊子所荼毒。”
鏗鏘有力的道出現實依據,劉榮便滿是莊嚴的昂起頭,再對天子啟沉沉一叩首。
同一時間,太子劉榮嘹亮的奏請聲,與社稷壇頂部的祭臺上響起,于祭壇下蕩起陣陣回音。
“作為儲君,本不該在還不懂國家大事的年紀,于農耕這樣關乎國本的事上發表看法。”
“但在從睢陽返回長安的途中,實在是看到了太多太多被荒廢、被摧毀的田畝,很難不為關東百姓今年的生計感到擔憂。”
“——便借著今日春耕,當著社稷天神、公卿百官的面,斗膽懇請父皇!”
“請除關東民今歲農稅、減關中民今歲農稅之半!”
“廣布雨露恩澤,使民稍安、食稍足;”
“與民更始,施恩于天下……”
話說到最后,劉榮話語中的篤定和決絕,已不知何時轉變為悲天憫人的凄苦。
而在祭臺南側,禁卒們不時將目光瞥向天子啟,不知該不該把劉榮這番話,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傳下社稷壇。
便見天子啟面無表情的低著頭,注視著劉榮跪地叩首在身前的背影,靜默良久;
終還是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將頭稍撇向一側。
“太子,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語氣,只惹得劉榮冷汗直冒——汗水沿著額頭垂直落在地上,不多時便在石磚上,濕了兩個巴掌大小的位置。
便見劉榮戰戰兢兢抬起手,稍擦去額上泉涌的汗滴,鼓足勇氣,用盡渾身的力氣,將腰桿稍挺直些;
待看見天子啟那冷漠到嚇人的面容,終是咬緊牙槽,徹底直起了腰身。
“兒臣,知道。”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
“兒臣,是在替天下人,請求父皇作福施恩。”
“兒臣……”
“——你還知道你是‘臣’?!”
冷不丁一聲低呵,嚇的一旁的九位皇子下意識一縮脖子!
老二老三當即便白了臉,其余眾人臉色也沒好看到哪里去;
年紀最小的劉彘,則是在最初的驚愕之后,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祭壇中央,竇太后漠然‘注視’著這一切,宛如一尊石佛般,不為所動。
而在天子啟的威壓下,劉榮再度被壓彎的脊梁,卻在弟弟們的齊齊注視下,再次緩緩挺直。
“兒臣,只是父皇的臣……”
“卻也是天下的君。”
“——父皇說過,儲君,也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