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最正確的做法,或許是在當面向父皇確認過后,將虎符交還到東宮太后手中。”
“若不然,交出去的虎符卻沒收回來,甚至是落到父皇的手上,皇祖母免不得要遐想連篇;”
“我漢家,恐怕也會因此而橫生動蕩了…”
聽聞劉榮前半段話,竇嬰原本還打算稍微勸一勸,好讓劉榮接過自己手中虎符。
畢竟理論上,劉榮是具備這個資格的。
——首先,作為天子使,此刻的劉榮本就具備替天子宣達詔書、轉交賞賜,以及替天子接受某些東西的權利。
節牦所至,如朕親臨!
手握天子節,就算不是天子,也完全可以認為自己激活了“封建帝王體驗卡”。
雖然無法借著這個特權,替自己謀求什么私利,但只要是能扯上“替天子如何如何”的虎皮,那便基本就是百無禁忌。
非要說有什么不妥,那也就是虎符這個東西,敏感的程度實在是過于離譜了點,即便是天子使,也不得不謹慎對待。
但劉榮又不是普通的天子使?
有天子使的身份,給予劉榮理論權力,太子儲君,又意味著劉榮不必在天子啟面前,太過于把自己當外人。
真要替天子啟接了竇嬰的虎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吧?
劉榮顯然沒這么神經大條,對于老爺子的神經敏感,劉榮有著極為明確的認知。
——捫心自問,如果換作是劉榮坐宣室殿那方御榻,劉榮絕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在非必要的情況下,無故觸碰包括但不限于玉璽、虎符等一切關乎皇權的符信。
這無關乎天子的性格,只取決于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腦子里到底有多少水;
只要腦子里的水沒到“翻江倒海”的量,就不會有封建帝王能接受這樣的事發生。
退一萬步講:就算華夏青史之上的數百位皇帝中,只有一個究極小氣鬼接受不了,劉榮也能萬般篤定的說:沒錯,那個小氣鬼正是家父——歷史上的漢孝景皇帝,后世人口中的棋圣劉啟…
說到底,還是劉榮方才那句話: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唯有名分和國器,是不可以借給旁人、讓旁人經手的。
在這方面,太子儲君的身份,非但不會給劉榮帶來“別人不能做,我卻可以試試”的特權,反而還需要劉榮更多注意些。
再有,便是劉榮方才補充的那句:竇嬰這枚虎符,雖然是天子啟親手賜下,原本卻并不屬于天子啟所有。
——漢家軍制:凡調動兵馬超過五十人,都需要凋兵詔書、虎符雙重憑證。
二者缺其一,則兵不可動;
動,視為謀反!
而專用于調用軍隊、兵馬的調兵虎符,又分為銅制左半符,以及銅制、玉制右半符。
凡掌兵將領,上至一軍都尉,下至隊率司馬,都會留有獨屬于本部的左半符,以備查驗之用。
需要調兵時,天子往往會給負責調軍的將官賜下銅制右半符。
帶著調兵詔書和這枚右半符,找到你要調動的部隊主將,經過這位主將查驗,確定左右兩枚半符能契合為一體,詔書上也確實說了:讓這位主將聽你調遣,你就可以通過這位主將,將這支武裝力量合法調走了。
但這種銅制右半符,一般是“一次性”的;
——在你調走這支部隊前,該部隊主將查驗過你帶去的虎符之后,便會將這枚右半符保留,以供日后上交朝堂,來作為自己“不是非法調動兵馬,而是被虎符調動”的證據。
換而言之:一枚銅制右半符,只能同時調動一支部隊。
要想同時調動多支部隊,要么,得有相應數量的多枚銅制右半符;
要么,就得有此刻,竇嬰正捧在身前的這枚玉制右半符,來規避查驗虎符時,你的右半符被查驗的主將“截留”的問題。
而這種可反復使用,理論上可以同時調動全天下兵馬的玉質右半符,如今漢室天下,滿共就只有兩枚。
——太祖高皇帝年間,這兩枚玉制虎符,分別為太祖劉邦本人,以及兵仙韓信所掌控;
孝惠皇帝、呂太后年間,則皆為呂太后擁有,并被臨終前的呂太后,分別交給了呂產、呂祿兩個侄子。
諸呂之亂平定后,先太宗皇帝自代地入繼大統時,又分別為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代為保管”。
直到陳平病故,周勃也被太宗孝文皇帝一腳踢回封國,漢家才終于有了關于這兩枚調兵虎符的明確定制:由天子、太后分別掌管其一。
這也是漢家獨有的二元政體,之所以能夠形成的原因之一,甚至是最為核心的原因所在。
——想想也知道,如果手里頭沒兵權,那別說是作為皇帝生母的太后了,便是皇帝生父,也不過是又一個太上皇劉太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