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盡哀怨,更極其凄苦的一番話道出口,竇太后終又是故技重施。
——佝僂著身形坐在榻沿,將手中鳩杖立于身側,額角輕靠在杖桿之上,雙手握著杖;
怎一個慘字了得…
“是!”
“朕就是這么個無君無父、無情無義的畜生!”
“——這天底下,但凡是有個死人,就都是朕殺的!”
“朕真就有這么蠢!”
“二十多年太子做下來,朕就只學會了殺人!”
“就連袁盎,也是梁王為朕所蠱惑,才派去亡命之徒,在廷尉屬衙正門之外,當眾行刺當朝九卿!!!”
越說越氣,越說越憋屈,說到最后,天子啟已經是一陣陣干咳起來。
咳到厲害的時候,便是身形都不受控制的陣陣劇顫,恨是不能把整個五臟六腑都給咳出來!
驚鴻一瞥,劉嫖便隱約看到天子啟咳出的霧氣中,似乎閃過幾點猩紅;
但天子啟卻只如一頭盛怒狀態下的雄獅,將自己所有的憋悶和不滿,都一股腦的宣泄到了自己的生母:當朝竇太后身上。
作為罪魁禍首,劉嫖已是完全不敢直視天子啟,自更別提親自上前,去尋找那似有似無的點滴猩紅。
至于竇太后,卻還是那副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完全不顧天子啟異常的怒火,以及那多少有些嚇人的沙啞咳聲。
任天子啟自顧自咆哮、宣泄,期間還夾雜著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干咳;
直到天子啟已經無法再開口說話,只止不住的劇烈咳嗽起來,竇太后才稍吸一口氣,卻依舊維持著原狀,靜靜等候起來。
待天子啟咳完了,又有氣無力的將雙手撐在身后,竇太后才將額頭從鳩杖上抬起些,并象征性的朝天子啟將頭一側。
“我就問皇帝一句。”
“——我兒,尚健在否?”
“我兒梁王,還存于世否、還能否在我這個眨眼老寡婦膝下,稍盡孝道否?”
…
靜。
漫長的寂靜。
御榻之上,竇太后雙目無光,楞楞地注視向面前御案,像是在等天子啟的回答,也好似已經從天子啟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聽到的答案;
御榻另外一側,天子啟不斷重復著深吸氣、重呼氣的動作,顯然是在盡最大的努力,試圖將胸中躁郁平復下去。
但從天子啟不時瞥向姐姐劉嫖,那甚至已經泛起殺意的目光,就不難看出天子啟的努力,實在是有些收效甚微…
“丞相在查;”
“內史也在查。”
“朕另外派了郎中令,在長安附近——尤其是甘泉山下,公侯們用于夏日避暑的莊園,尋找梁王的下落。”
用極其刻意的告誡語氣,說出“甘泉山下”這幾個字,天子啟更是瞇起眼睛,冷冷白了姐姐劉嫖一眼;
而后又是深吸一口氣,卻是盡可能輕點呼出口,方再道:“太子那邊,也是羽翼盡出,以尋梁王蹤跡。”
“——太子重點在查的,是尚冠里堂邑侯府。”
“想來,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不是郎中令,便是太子,必定能找到梁王。”
又是冷冷瞥了眼姐姐劉嫖,天子啟才再度正過身,面呈病態的看向殿門外,不時捂嘴輕咳起來。
氣氛,再度陷入一陣漫長的軌寂。
直到御榻上的竇太后,垂淚發出一聲長嘆,似哭非笑著,顫顫巍巍起了身。
“丞相履任三月,連相府都還沒見過是什么樣;”
“皇帝卻說,丞相在找阿武…”
哽咽一語,頓時引得天子啟以手扶住前胸,面色也頓時漲紅成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