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啟敷衍一拜,劉榮雖不敢托大,卻也莫名少了幾分尊敬。
拜喏過后,也不顧老太太還坐在榻上發著呆,自顧自扶著老爺子走上前,在御榻另一側坐下身來。
——這些年,長樂宮長信殿的御榻,已經被天子啟、竇太后母子默契的分成了兩截。
靠左那一側,是竇太后日常的活動區域;
而靠右那一側,竇太后卻從來都不會‘涉足’,也就是天子啟來長樂宮時,會上去坐上片刻。
此刻也一樣,母子倆分坐于御榻兩側——準確的說是兩側邊沿,雖然沒有各自別過身去,卻也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對。
來的路上,天子啟本還交代了劉榮:到了長信殿別急著開口,等太后先說;
就算太后不開口,也有朕主動開口說話,你別亂插嘴。
但到了長信殿之后,天子啟卻是神情尷尬的呆坐在了榻上,完全不見有開口打開話匣的架勢。
對此,劉榮也并不覺得意外。
——如果有可能的話,劉榮恨不能現在就扶著老爺子,原路返回未央宮。
因為此刻,端坐于御榻左側的竇太后,依舊是雙手握著鳩杖,將額角輕輕靠在杖桿上——凄凄慘慘戚戚,一如往常。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是那條擋在竇太后額頭,與鳩杖之間的米白色孝帶,以及竇太后身上,那一層刺眼的粗麻孝喪……
“皇帝,還來做什么?”
終究還是竇太后主動開了口,卻是連一個眼角都不愿意給天子啟,而是神情哀痛的別過頭去,望向身旁的女兒劉嫖。
昂首看了看劉嫖的臉,又默默低下頭,將女兒劉嫖的手輕輕拉起。
嘴上,卻依舊不忘繼續挖苦道:“殺了我兒還不夠,特意親自跑來長樂,是還想要我女兒的命?”
···
“皇帝,當真是沒有辜負先帝啊~”
“揚著一面‘為宗廟社稷計’的旗子,便對誰都下得去死手。”
“——武死了;”
“嫖也快了吧?”
“等嫖也斷了氣,怕不是就該我這瞎眼老婆子了?”
···
······
劉榮很煩。
過去這些年,每每有個什么事,老太后便都是這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就好像天子啟這個兒子,把母親竇太后欺負的不像個人樣。
但實際上,卻是天子啟被自己的母親——被漢家的太后搞得胸悶氣短,甚至曾硬生生被氣吐血!
饒是那般,天子啟也還是選擇打碎牙齒和血吞,從來沒有……
呃;
準確的說,是除了冊立劉榮為太子儲君之外,再沒有哪怕一件事,是沒有得到竇太后允許的。
在劉榮這個旁觀者看來,毫不夸張的說:天子啟這幅病癢癢的身子骨,東宮竇太后,起碼要負三成以上的責任!
若不是竇太后太過偏心,又太過于讓天子啟操心,甚至是搞得天子啟心力憔悴,十年八年不敢說——至少多活個三兩年,當還算是天子啟應得的壽數。
只是眼下,劉榮這個太子儲君——監國太子,終歸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皇帝’;
這場皇帝與‘皇帝’之間的談話,劉榮原則上,是不大方便貿然插手的……
“左右不管朕怎么說,又或是如何自證清白,太后也不會相信梁王,并非是朕下手殺死;”
“——便莫多言了吧~”
“說得多了,免不得又要生出齷齪。”
“便讓朕坐上這么一會兒,免得朝野內外,都說我漢家兩宮不合,母子反目……”
天子啟這番表態,顯然是已經躺平了。
——反正你竇太后不講道理,那朕還說個什么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