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國祚初立時的漢家相比,后世那些王朝所經歷的所謂‘內憂外患’,就好比小孩子過家家!
凡是人類能憑借想象力,想象到的封建王朝可能遭遇的困難、隱患,漢家就沒有任何一項是能幸免的。
這,才是劉漢‘獨因強亡’真正的根源所在。
——漢家的‘強’,不是強在巔峰時期有多么強大;
真要說起來,后世的盛唐富宋,以及鐵血朱明,都比兩漢四百余年的任意時期要強許多。
漢家的‘強’,強在這個屢屢達到巔峰,甚至再三回光返照的封建王朝,幾乎是從廢墟——從深淵中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是漢家歷代帝王篳路藍縷,恨不能一塊磚、一片瓦,從萬丈深淵底部,一尺尺、一寸寸壘砌起這為后世人傳頌千年,甚至以王朝名稱,作為諸夏主體民族名稱的王朝。
后世的王朝,或是平地起高樓,或是淺坑筑地基;
而漢家,卻是從萬丈深淵底部建立起來,并最終聳立云端的逆天政權。
漢家——尤其是國祚初立時期的漢家,遭遇到的困境、困難隨便單拎出來一個,放在后世任何一個朝代,都堪稱亡國之憂!
但自太祖高皇帝劉邦開始,漢家一代代帝王剝絲抽繭,帶領著這個自廢墟、自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政權,解決了這一個又一個稍有不慎,便動輒會亡國滅種的巨大隱患。
時至今日,漢家初顯強盛之態,卻也還有很長的路。
漢家解決了許多‘亡國之憂’,卻也還有更多的‘亡國之憂’,需要天子啟之后的后世之君去解決。
北方匈奴,南方百越;
關東宗藩,地方豪強;
貪官污吏,匪寇惡霸;
以及……
“朕,從來都不覺得北方匈奴、南方百越,又或是關東宗藩、地方豪強,是可以動搖我漢家的心腹大患。”
“——如果處理不好,這些隱患,確實可能動搖我漢家的根基;”
“但我漢家的天子,是能處理好這一切的。”
“處理不好這一切的人,是不可能成為我漢家的天子的。”
劉榮正思慮間,便聞天子啟悠悠一語,將劉榮的思緒拉回眼前;
循聲抬眸——再次循著天子啟的聲線看去,劉榮便看見皇帝老爹的面容,不知何時已掛上病態的慘白。
不等劉榮關切起身,便見天子啟面色陡然一肅!
“外戚!”
“外戚之患,是我漢家的天子,唯一無法完全處理好的心腹大患!”
···
“自太祖高皇帝時起,我漢家的外戚,便屢屢成為了動搖宗廟社稷之根本,乃至諸夏興衰的不穩定因素!”
“——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不惜對自己的妻兄下死手,于代地設計取了呂澤性命,卻終無法規避呂后亂權、諸呂亂政!”
“至今都還為天下人所緬懷——至今都還為天下人尊奉為‘再世圣人’的先帝,縱是能為母舅設下靈堂,將薄昭逼死,卻也還是難免為朕,留下了一位薄皇后。”
“先帝,已經是很好的處理了外戚之患。”
“至少沒讓薄氏一族,成為朕這一朝的心腹大患。”
“但薄氏死而未僵之時,竇氏一族,便成了我漢家的又一大患……”
天子啟這番話,劉榮幾乎沒怎么聽進去。
不等天子啟說完,劉榮就已經起身上前,神情滿是憂慮的自后背扶著老爺子,作勢要扶天子啟回行宮。
但天子啟卻是不管不顧,深深凝望向劉榮目光深處;
而后道出一句話,卻是讓劉榮如遭雷擊般,當場愣在了原地。
“朕,就是今明兩日了……”
“不想在未央宮——在那密不透風的宮墻里合眼,才丟下朝堂,來了思賢苑……”
劉榮愣神的功夫,不知從哪冒出一位位老態龍鐘的太醫,手忙腳亂的將天子啟從地上扶起;
而在劉榮回過神之后,卻只看到天子啟被人群遮擋的模糊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