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韓安國也終是緩緩點下頭,認可了劉榮的說法。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個很宏觀的說法。
具體分解開來,這句話不單是說:一朝新君即立,便會重用一朝新臣;
除此之外,新的君王,也必然會采取新的執政舉措,乃至新的大體政策方針、戰略方向。
而漢家的情況,又相對更特殊些。
漢初一場平城之戰,幾乎是為漢家默認定下了個百年目標:提兵北上,馬踏草原,驅逐胡虜!
這個目標,是要由一代代君王接力,完成各自的歷史使命,才能最終達成的。
正如劉榮所言:漢家歷代先皇,太祖高皇帝的歷史使命,是開國建祚,順帶掃除異姓諸侯;
孝惠皇帝,以及前、后少帝在位時期——即呂太后掌政時期,則是要進行戰后中間,讓漢家從秦末戰火的廢墟中緩過勁兒來。
至于太宗皇帝及先孝景皇帝,則是要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為漢匈決戰攢下物質基礎,并解決宗親諸侯尾大不掉的隱患,為漢匈決戰營造戰略條件。
到了劉榮這一朝,可以說,漢家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
異姓諸侯、宗親諸侯,分別被太祖高皇帝,以及先孝景皇帝解決——內部隱患不復存在;
經濟基礎、軍事力量,乃至于社會風氣,則經過呂太后、太宗皇帝、先孝景皇帝代代積累,也已經達到了合格線——物質基礎滿足決戰條件。
故而,從劉榮即位的第一天開始,天下人的目光,其實就已經聚焦在劉榮身上了。
——打不打?
——該打了!
太祖高皇帝說,試著打了一場,發現決戰之前,得先把異姓諸侯收拾掉;
太宗皇帝也試著打了一場,之后說是決戰之前,得先把宗親諸侯也給解決掉。
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所有能影響漢匈決戰、可能在決戰過程中威脅漢家的隱患,都已經被鏟除。
只要打,漢家就可以不用擔心內部出現問題,轉而聚精會神的和匈奴人決戰!
需要的兵馬足夠,戰士們斗志昂揚,百姓民萬眾一心;
府庫錢糧——糧食多的倉庫都存不下了,每年存進去新的米,都要先把十幾年前,乃至幾十年前的爺爺米拿出來,平帶運到渭水倒掉!
串錢的繩子都已經腐爛,錢幣灑落一地,國庫、內帑的倉吏們卻撿都撿不過來,只能任由錢幣灑落……
是時候了。
尤其是在劉榮即立之后,幾乎全天下人都已經篤定:是時候了。
如果劉榮沒有這么快即位、先孝景皇帝沒有這么早駕崩,那天下人倒還勉強能接受,拿‘孝景皇帝做好最后的準備工作’之類的說辭安慰自己。
但劉榮即了位,天下人積攢多年的憤怒、屈辱,都已經無法再次被壓下去了。
擺在漢家面前的選擇,只剩下兩個。
要么開打;
要么,就任由天下人,將漢家歷代先皇‘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的說辭當放屁,認定漢家不敢對匈奴人的侵略反抗分毫。
時日已久,漢家就算是想打,天下人恐怕也不會再有如今,這萬眾一心的滔天戰意了……
“明歲開春,朕將及冠。”
良久,劉榮低沉的聲線再度響起,終是將韓安國的思緒拉回眼前。
循聲抬起頭,便見劉榮站在木柵外,透過木柵的縫隙,居高臨下的看向仍跪坐在地,面色仍帶有些許迷茫的韓安國。